披着白褂的醫生一招手,幾個小護士立刻圍上來,将患者重新推入休眠艙。
然後走出病房,對着在外面等候的人搖了搖頭。
負責把人送來的哨兵皺起眉:“再試試吧,這可是少将點名叫我看顧的人。”
“維克多,看看他的身體指标。”
醫生沒有絲毫動搖,舉起檢測報告向他展示。
“這隻是個快速、粗略的體檢,但結果非常清晰。你剛才也看到了,他的身體被侵蝕成那樣,說句難聽的,根本沒有送來的必要……”
“我是蝕化病的專家,我向你打包票。無論換誰來,都不可能救得了他。”
蝕化病,就是遭到μ射線侵蝕引發的疾病。它的臨床表現和一般的有害射線差不多,但是發作更快、程度更加嚴重。在進入降臨紀元之前,處于黃金時代的人類已經攻克了癌症,短暫地對這種不治之症宣告了全面勝利;可誰也沒料到,更加恐怖的死亡陰影即将降臨。
這些年來,蝕化病不僅成為了高發疾病,且死亡率也極高,即使運氣好隻是輕症,并且病情成功得到控制,往後也必然與無法治愈的後遺症為伴。
好在蝕化病和癌症一樣,不具有傳染性,亞爾諾全民注射過防輻射血清,僅憑人體内的含量也不足以影響周圍的人,所以面對蝕化病人無需采取防護措施。
看着那一串離奇的數字,回憶起方才所見,維克多的表情僵了僵。
身為哨兵,他見過因蝕化病而死去的人,也見過被亞種殘忍獵殺的人。血腥的、獵奇的場面,對特殊部隊的軍人來說已經不足為奇。
但他從沒見過那種可怕的紋路。密密麻麻像蠕動的蟲,仿佛有生命般在皮膚上流動遊走——也許已經深入骨髓,甚至讓人看不清這幅軀體的本來面貌。
隻是多看了幾眼,雞皮疙瘩就順着手臂爬上來,仿佛在警告他:那不是人類能随意盯着看的存在。
要不是他不信教,他都要懷疑這人是否遭受了詛咒。維克多緊皺眉頭片刻,最終還是無奈地敗下陣來。
“……好吧,辛苦了。少将那邊我會去彙報。”
雖說謝明薄不可能在乎一個垂危的底層人,估計轉眼都忘了這碼事,但就憑他在現場留下的那句交待,自己還是得老老實實彙報上去。
想到這裡,維克多就覺得腦仁一跳一跳的。總院的人不夠了解現任少将的禀性,畢竟謝明薄鮮少光顧醫院;可他們這些和少将朝夕相處的人,就沒有一個是不怕他突然抽風的,一群粗犷的大老爺們都快被他搞成神經衰弱了。
“那家夥到底是什麼來曆,你們查到沒有?”查爾斯醫生壓低了聲音,“難道是上面的……居然能得到少将的垂青?”
“查什麼查。”
維克多漠不關心地嗤笑。
“從伊什偷渡來的難民而已。”
送走了維克多,查爾斯回過頭,再次望了一眼房間中央的休眠艙。
艙體固定在供電裝置上,透明的容器中灌滿冰藍色的液體,像一支兩頭擰緊了灰色螺帽的玻璃瓶。
那美麗的液體是一次性的,需要定期更換,制作成本很高。它的學名是休眠營養液,簡稱HNS,配合艙體裝置,能讓浸泡其中的人進入類似動物冬眠的低代謝狀态,從而限制人體機能、維持生命體征。因此也有個别稱,“生命之水”。
這種極其燒錢的昂貴設備,一般為救治重傷的哨兵向導才會啟用,也就是看在少将的面子上,才會破例給這個将死之人吊命。
如果背後沒有足夠的财力支撐,普通人一輩子都見不到這東西,它運行一次的花費就是天價。
但即使是生命之水,也不可能有讓人起死回生的功效。以那種侵蝕程度來看,那可憐的家夥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迹了,少将大約也是見他求生欲極強,才大發善心做了這件多餘事。
雖說謝明薄不像會突然發慈悲的那種人,但既然維克多都那麼說了……總之,做到這個地步肯定足夠了。
明天再探探軍部那邊的口風,就差不多可以給這個倒黴蛋安樂死了。
這可不是他冷血,自從人類進入降臨紀元後,相似的情況每天都在這個世界上演。像他們這些人,四、五十歲的年紀,全都是災後出生的,壓根沒見過這個星球原本的模樣。
所以,他不過是和大多數人一樣,逐漸麻木了而已。
查爾斯默默想着,一邊盤算這單醫療費該如何報銷,一邊關掉休眠室的燈,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室内頓時一片漆黑。休眠艙上,呼吸燈有頻率地閃爍。
幾秒鐘後,本該在HNS中沉眠的青年睜開了眼。
金色的眼珠緩慢地轉動,嘴角逸出幾個透明的氣泡。
熟悉的、渾身被水流包裹的觸感,區别是水溫并不寒冷刺骨,也不會讓他無法呼吸。
在瓦萊裡湖的冰面之下,他也曾體驗過這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地面上的一切嘈雜都離他遠去,耳邊隻剩下水流的聲音,萬籁俱寂。
經過搶救,蘇間羅已經不複幾小時前滿身血污的模樣,換上了一件材質特殊的病号服。和普通的藍白條紋病号服不同,它的剪裁更加寬大,布料呈黯淡的鉛灰色,倒是更像監獄裡的囚服。
這身衣服對他來說并不陌生。他還記得第一次穿這衣服時,上衣的衣擺長度垂到了膝蓋,還被同學笑話了一番。
如今衣服的尺寸沒變,隻是他的身材不同往日了。曾經松垮得堪比裙子的上衣,現在變得非常合身,仿佛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剛進房間的時候我看過了,這裡有監控,”雪鸮說,“兩點鐘方向和七點鐘方向。你打算怎麼辦?”
青年微微擡起手,終端手環還完好無缺地扣在腕上。
個人終端除了用于通訊,還被用作身份證明、通行證,所以一般除了持有者之外,其他人都無法将其摘下。剛才對他的搶救不涉及手腕部位,所以他們沒有強行破壞這個小玩意。
市面上的終端有幾個色系可供選擇,蘇間羅的終端外殼是靛藍色的。他依舊喜歡這個顔色,即使那美麗的藍色湖水險些奪去他的生命。
生命之水與其相互映襯,目光所及的整個世界都浸泡在迷人的藍色之中,他仿佛成了羊水中尚未誕下的嬰兒,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
忽地光芒一閃,終端自啟,立體投影再次浮現。
然而眼前的卻不是桌面,而是一個銀灰色的小對話框,裡面有一行簡短的文字,和一張路線圖。
【按照路線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