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窈醒來時,唇上仍有被磕疼的感覺。下意識按住疼處,她呆呆望着帳頂,好一會兒,又扯過被子捂住了臉,在馨香的欽被裡,長歎了一聲。
從前她不知自己的生日,如今知道了,細算一算,阿禾還要大她三個月。她那麼霸道,以姐姐的身份自居,管東管西、說一不二,他……或許忍耐了她許多。
她不傻,其實也懂的。阿禾的名字是假的,獵戶家兒子的身份也是假的,畢竟哪家獵戶的兒子,五六歲能背《大學》,八九歲出口成章,生氣時滿口的“放肆”“我要治你的罪”?
既是達官貴人家的少爺,現在他或許已經歸家,繼續做他的大少爺去了。
她也該專心過自己的平淡日子。已打定主意要去嫁人的,何必再想這些往事?
覃窈起身,穿上繡着淡雅桃花的繡鞋,又拿過木架上的長衫披上。
外間紅繡早起來了,聽見響動,帶了雪燕捧着熱水進來,服侍她洗漱。
又從妝奁中拿了香膏給覃窈雙手抹上,笑道,“姑娘天生麗質,這雙手好好保養,想必過兩年,比長在京中的閨秀還要柔嫩。”
覃窈看了看自己的手。很早的時候,她便知道自己生得白,風吹日曬亦不會發黃生黑,隻這雙手,因什麼都做過,雖修長白皙,卻很有幾分粗糙,冬日的時候,還會生凍瘡。
那會兒阿禾不知從哪買了盒防凍的膏來。她惱他胡亂花錢,不願配合,少年強勢拉過她的手,非要給她抹上,還數落她,“都凍成這樣,怎麼就能如此嘴硬?”
她更惱了,嘴裡嚷着“偏嘴硬,要你管”“我是姐姐,不許沒大沒小”之類的話,故意将手伸入他溫熱的衣衫内冰他、氣他……
發覺自己又想起阿禾,覃窈微微蹙眉,強行拉回思緒,将目光定在手上。
這雙手是她的功臣,保佑她有驚無險地活到現在,好好養護它也是應該。覃窈對紅繡柔和一笑,“好,你記得常提醒我。”
收拾妥當後覃窈去給秦琅送行。
少年穿着一身銀亮铠甲,正在内儀門旁,周氏和秦妍,并幾個仆從衆星拱月一般圍着他。秦霜提着他的長槍侯在稍後的位置。
見覃窈過來,秦琅眼睛發亮地沖她招手,“阿姐!”
覃窈故意來晚了些,是知道周氏與秦妍必然也會來送,不欲與她們碰面,沒想到還是碰上。疏離地與她們招呼一聲,覃窈看向秦琅。
少年裝扮英武,落在覃窈眼中,隻覺得稚氣。她有些擔心他受苦,問道,“铠甲重麼?”
秦琅輕松揮動手臂,令臂甲叮當作響,笑道,“不重,普通铠甲而已,全身上下總共才二十來斤。等我以後再立功,掙一件将軍穿的明光铠給阿姐看,那铠甲才當真威武。”
有雄心壯志總不該打擊。覃窈微笑,又細細囑咐,“你獨自在衛所,也需注意身體,巡防也好,操練也好,不可太累。”
略一頓,想到衛所都是些氣血方剛的男子,又交代,“與人交往和善為貴,不可随意沖突。”若當真有人欺負,那另當别論——不可随意沖突,不是不可沖突。
秦琅感受着她一字一句的關心,笑道,“我知道的,阿姐放心。”
他同樣關照了覃窈幾句,覃窈道,“我送你出門。”
秦妍聞言着惱。秦琅又不是第一次離家去衛所,往日隻需送到此處便好,覃窈多此一舉,她也得跟着送出門了。哪家名門閨秀,願意一大早便迎着日頭走得香汗淋漓呢?她還有琴譜沒練……
秦妍臉上挂着柔軟的笑,“我也送哥哥出門。”
“不必了,”秦琅熱心道,“你功課多,身子骨也弱,便回房罷,阿姐送我便好。”
秦妍笑容隐約發僵,心道憑什麼隻讓覃窈送呢?自覃窈回來,哥哥的心思全在她身上……
她強迫自己露出乖巧的笑容,“那我便聽哥哥的。”
“嗯,妍兒乖。”秦琅随口誇了一句,目光又落到覃窈身上,“阿姐,我們走。”
見秦琅忽視自己扭頭就走,隻顧與覃窈說話,秦妍氣得捏緊了手中繡帕。
“妍兒。”周氏不以為然地看着她,“還記得為母教過你什麼?”
母親教過她,真實情緒不可外露,唯有柔弱和眼淚,才能得到旁人的憐惜,獲取自己想要的。秦妍收斂怒容,低頭行禮,“女兒知道了。”
周氏這才滿意地點頭,又問,“那牡丹宴的帖子,林少川的女兒可有麼?”
秦妍略一思索,“應當是有的,畢竟她一向奉承郡主。”
周氏心中有數,道,“回房罷,吃過早膳好好練琴。别的貴女小姐們會的,你也要會。”
覃窈送秦琅出了角門,姐弟兩事無巨細說了一會兒,眼見日頭高了,秦琅這才策馬離去。
覃窈回到栖霞閣,李嬷嬷帶着裁縫到了,滿臉殷勤的笑意,“夫人記挂着大姑娘,一大早便着人去請裁縫了,說多給姑娘裁幾身衣裳,過幾日的牡丹宴,咱府上的姑娘啊,都要漂漂亮亮地出去。”
這李嬷嬷和周氏倒是像,嘴皮子動人。心知周氏隻是怕自己宴上寒酸,父親那裡不好交代,覃窈平淡地笑了笑,“有勞嬷嬷,替我與母親道謝。”
李嬷嬷身後的侍女抱了兩匹布過來,一匹湖藍,一匹蔥綠,覃窈看了看那布匹,沒說什麼。裁縫又給她量了身。
忙完事後送走諸人,覃窈喝了一口茶水,詢問紅繡,“你可知這京中,有無什麼掙銀錢的法子?”
紅繡看向覃窈,欲言又止。她本想說大姑娘是秦府的嫡大小姐,哪裡需要自己掙銀錢,但想想覃窈回府以來諸人的态度,又覺得如此思考很有必要。
京中花銷大,即便夫人不克扣月錢,大姑娘也未必夠用。雖大爺關心親姐,但他的月饷用來養家了,他自己年紀漸長,也需左右打點,沒多少能給大姑娘。
大姑娘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此等情況,隻怕得為自己籌謀一份嫁妝。
紅繡思索半晌,最後道,“可以做些女紅來賣,還可以替書局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