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至尊的皇帝,自然不是覃窈想見便能見。
早在辰時初,秦儀便出發前往皇宮,在太極殿外等了一刻多鐘,才被人領進。
身為禁中主殿,太極殿無疑是威嚴的,隻是作為年輕天子的起居之所,又多了幾分雅緻。秦儀看到,牆邊的幾案上,赭黃色的曲頸瓷瓶中,插着些嬌豔的芍藥。
待進入書房,秦儀不敢再看,低頭疾步上前,跪在了地上,“微臣叩見陛下。”
容凜正批閱奏章,桌案後的身姿英挺尊貴,聞言平靜看他一眼,道,“起來罷。”
分明是面見大臣的常見模樣,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虛,秦儀愣是覺出了兩分冷淡,越加誠惶誠恐,“微臣有罪,不敢起身。”
皇帝沒出聲,于是秦儀匍匐在地,痛陳自己的罪責,連帶批評覃窈,最後道,“罪臣懇請皇上,準許罪臣之女入宮,親自向皇上請罪。”
福安弓身立在一旁,聞言悄悄看向皇帝,明顯感覺到,本不動聲色批閱奏折的皇帝,先是嘴角動了動,疑似要向上翹起,很快卻又壓下去,接着俊臉僵硬三分,随即臉色越來越冷。
一切細微變化隻在短短一息時間,皇帝恢複從容,鎮定道,“準奏。”
秦儀疾步退出了大殿,福安轉頭低聲吩咐吉祥,很快吉祥在殿外攔住了秦儀。
吉祥瘦高身材,笑容可親地與秦儀道,“大人是要去崇華門接秦姑娘?您公務勞碌,眼下何必辛苦,咱家派個人替您去。”
秦儀十分莫名,也不知太極殿的宮人,為何對犯錯的父女倆如此殷勤,迷惑着應了,“那……有勞公公。”
書房内,容凜涼涼瞥了眼福安,“多事。”
福安脊背更彎了些,陪着笑,“奴才年紀漸漸大了,有些唠叨。”
容凜便不多說了,安靜地批着折子,誰也沒覺得異常,隻福安心中猜測,皇帝必然沒有表面那般平靜。
果然片刻後,容凜翻看奏折的速度越來越慢,終于開口詢問福安,“距離秦家姑娘欺君,已多久了?”
福安老老實實回答,“回禀皇上,已半個月了。”
“半個月。”容凜哼笑一聲,語調說不出的陰陽怪氣,“半個月才來請罪,是不是有些晚了?”
福安心中琢磨着,是該順着皇帝心中高興的那一面,還是生氣的那一面,最後他道,“覃姑娘或許是怕皇上責怪,所以才來得晚了。她心中萬分在意皇上,所以才會害怕責怪。”
“在意”兩個字出來,皇帝沒再繼續諷刺。半晌後忽冷冷瞥一眼福安,他道,“誰想聽你說這個,誰又在意秦氏女怎麼想,朕與她又不熟。”
福安弓着腰賠笑,“皇上教訓得是。”
容凜又不說話了,低頭認真看閱折子,寫下一個個端麗的字迹。
很久之後,書房内的香霧逐漸消散,禦桌上的熱茶換過幾盞,皇帝右手邊的奏章也越摞越高,容凜不耐道,“秦儀退下多久了?”
福安看了眼角落的滴漏,神态恭敬,“快三刻鐘了。”
“三刻鐘?”皇帝不悅地放下朱筆,口出譏諷,“便是爬,也夠秦儀從崇華門爬回來了。”
福安心道:瞧瞧這多疼人覃姑娘,埋怨起來也絲毫舍不得觸及她。他恭謹道,“奴才派人去催?”
容凜略一想,拂袖,重新拿起狼毫,“不必。”他又不着急,也沒特意等着誰。
福安道,“遵命。”轉身仍是派了個人去傳話。
一路讓人快馬加鞭,覃窈到達崇華門,還是晚了些。
宮門處同覃窈想象的一樣守備森嚴,不過侍衛顯然得了交代,并未阻攔覃窈主仆,而是勒令她們不許攜帶利器,又檢查了錦盒。
平安無事牌已被覃窈挂在了頸項,錦盒中隻有厚厚一摞寫滿的宣紙,侍衛确認無礙之後,很快放她們進門。
覃窈與紅繡又過了一道巍峨漢白玉門後,遇到吉祥等在那裡。也不知他等了多久,對待覃窈卻仍是恭敬殷切極了。
紅繡被留下,覃窈則手捧錦盒,坐上了吉祥安排的步辇。四個宮人健步如飛,擡着覃窈穩穩向前。
宮裡的一切雖威嚴壯美,但又那般陌生,沒有認識的人在身邊,覃窈難得有些緊張,伸手握住了垂挂在胸前的玉牌。
她垂眉沉靜想着,雖與阿禾已見過兩次面,卻沒正經說過一句話。這次相見,該說什麼呢?
也不知他氣消了些沒有?若是沒有,又會如何懲罰她?
步辇又過了一道朱漆高梁大門後,吉祥與覃窈笑道,“姑娘,咱們進太和宮了,這裡是奉天殿,後頭便是太極殿。”
覃窈擡頭,最先看到的是奉天殿高高的屋檐,閃閃發光的琉璃瓦上,是威風凜凜的屋脊獸,整整十隻,代表皇權的至高無上。
屋檐之下,是各種雕梁畫棟、彩繪龍紋、楠木大柱,殿前的月台闊大無比,無數漢白玉石柱組成氣勢恢宏的欄杆,每一根上都雕着威武龍頭。
而欄杆四角站着的全副盔甲的金吾衛,比那石雕還要威嚴整肅。
步辇從側邊繞行而過,到了太極殿,規格比奉天殿稍低,卻同樣雄壯華美、尊貴萬千。
這便是阿禾生活的地方。覃窈握緊手中玉牌,心中思緒翻湧,想起那次牡丹宴跪了一地的人,感覺到了巨大的身份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