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從步辇踏下,一個太監匆匆奔來,直沖吉祥道,“公公再快些,福阿公催呢!”
吉祥笑意收斂兩分,轉頭囑咐覃窈。帝王威嚴在上,覃窈來不及多想,配合地加快步伐。
二人登上五級台階,進入太極殿前主道,沿着規整寬闊的青石大道往前,又邁上十八級禦階,這才終于到了太極殿門前。
吉祥着人去請在側殿休息的秦儀,又交代覃窈,“姑娘在此稍等,容咱家禀報皇上。”
覃窈懷抱錦盒,規規矩矩站在門邊,偶爾擡眸,能看到闊大的内殿,入目全是金碧輝煌,尤其是那高高的雕龍錯金大椅。
這便是,阿禾生活的地方。覃窈低頭,在空落落又沉甸甸的心中,歎出一口氣。
書房内,聽說覃窈已到,皇帝仍端正坐在禦桌之後,隻有福安能感覺到,他眼裡的光快要飛揚起來。
“朕不是她想見便能見,讓秦儀回去,再帶秦氏女去側殿候着。”皇帝神情和語調皆是威嚴,唯有運筆的速度,輕快上了兩分。
唯恐皇帝又嫌自己辦事不利,福安這次沒有多問,退下交代吉祥,“将秦姑娘帶去東側殿的暖閣。”
于是秦儀才從側殿出來,還沒來得及與覃窈說上兩句話,便被吉祥勸離。
“陛下要單獨問責小女?”秦儀十分詫異。
吉祥脾氣溫和,主動寬慰着秦儀,“陛下沒有多說,不過陛下向來聖明,小姐不出錯,陛下自然也不會為難她。大人放心去罷。”
秦儀自然是不敢放心,瞪向覃窈,天子殿前壓住了聲音,卻壓不住臉上的責怨之意,“收斂些,不許胡鬧!”
那神情,落在吉祥這個外人眼裡,也是過于嚴厲了。
覃窈沒在意,冷淡瞥他一眼,随吉祥往東走。
吉祥欲要幫覃窈拿那錦盒,覃窈謹慎地沒有給他,“多謝公公,我自己拿着便好。”
吉祥便未勉強,二人很快進了那間暖閣。
相比正殿,這間暖閣不大,但是布置精良。地面鋪設着織工精美的異邦毛毯,上挂數盞華美的琉璃宮燈,當中一個羅漢榻,對面則是四張雕龍刻鳳的檀木大椅,旁設茶幾。角落一方八仙桌,桌上一個青花桃蝠紋橄榄瓶裡,插着開得正好的芍藥。
覃窈見了那芍藥便覺心喜,想起從前,有段時間她也喜愛插花,盡量把她和阿禾那破爛不堪的小家裝點得美麗些。
垃圾堆裡撿來的破了口的瓷器是她的花瓶,插的是她從街坊院裡、山野裡摘來的梅花、桃花、石榴花、芙蓉花,甚至是狗尾巴花。
後來阿禾外出時,也會帶花回來。或許是他身負武藝,也或許是他眼光更好,總能摘到比她的更美麗的花,讓她不服之餘也十分歡喜。
好幾年過去,他的這點喜好倒是沒變。
宮人還在,覃窈沒有貿貿然去碰那芍藥,隻不遠不近看着。
吉祥和煦道,“姑娘便在此等候,若是無聊,可令宮人給你拿書看。”
覃窈轉頭,果然看到靠門的那邊牆上,立着一人多高、四五尺寬的書櫃,裡面擺滿了各式書籍。
初來乍到,覃窈守禮地說好。
猜測她并不習慣宮中的環境,吉祥退下,隻留兩個宮人在門外候命。
知道羅漢榻必然是皇帝的主座,覃窈沒敢靠近,将錦盒放在八仙桌上,猶豫片刻,将之打開,拿出了下面秦儀抄寫的那些篇——阿禾太過熟悉她的字,欺君之罪又太過重大。
她終究不想冒險……也不想阿禾覺得她一再欺騙。
拿走秦儀抄寫的部分,剩下的一疊紙,頓時顯得薄上許多,但覃窈反而安心了。
将一會兒要呈給阿禾的紙張拿出,放在桌面,剔除的裝進錦盒,又将錦盒放在不顯眼的角落,覃窈觀賞了會兒芍藥,而後在靠邊的大椅上坐下。
哪裡會無聊呢?把和阿禾那七八年的過往想一想,便足夠過去許久了。覃窈安靜坐在椅上,擡手解下平安牌的繩結,将玉牌握在手中,摩挲着細膩的雕紋,陷入回憶中。
宮中規矩嚴,偌大的太極殿無人喧嘩,連覃窈身處的這一方側殿也極其安靜。溫暖和煦的陽光從大開的窗牖照入,攏在覃窈身上,将她的神思曬得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懶散。
昨夜沒有睡好,這會兒,她漸漸困了。
覃窈将手臂擱在茶幾上,支撐着額頭,想着自己隻閉目養神一會兒,聽到腳步聲便起,但她還是,不知不覺睡着了。
福安眼看着時間一點點過去,瞅了個空,弓身詢問容凜,“皇上,午時二刻了,可要歇一歇、喝口茶水?”
“嗯。”容凜淡淡應了一聲,立即有人送來香茗,他端起杯盞喝了一口。
福安又請示,“也可以準備傳膳了,皇上午膳想用些什麼?”
容凜道,“你看着辦。”
“奴才遵命。”台階給夠了,福安才說到正題,恭敬地笑道,“皇上,您看這個時刻了,也不好叫覃姑娘餓肚子。您一貫仁愛,不如撥冗見她一面,完了打發她出宮,也好讓她趕得上一口熱飯?”
皇帝這才站起身,矜持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