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頭低下去的那一秒,瞿期就有點後悔了,或者說他也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
等到擡起頭來一看,應知寒眼底果然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表情,像是不解混雜着詫異。
即便這個表情十分短暫,依舊被他眼尖地捕捉到了。
他抿掉嘴邊的果醬,意識到對面長椅上有人投來探究的目光。
“那什麼……”瞿期收回視線,解釋道,“有點餓昏頭了,聞到味道就沒忍住咬了一口,你還是先幫我拿着吧。”
應知寒舉着面包的姿勢沒動,沉默兩秒後說:“算了,你就這麼吃吧。”
瞿期把棉簽頭掀了個縫,觀察了一下說:“算了算了,沒出血了。”
他說完站起身,把棉簽扔進走廊盡頭的醫廢垃圾桶,穿好衣服才重新坐下,伸手道:“你給我吧。”
吃完面包,他又喝了幾口酸奶,沒過多久,“瞿期”兩個字就跳到了叫号顯示屏最上方,廣播聲也同時響起。
他進去之後,應知寒一側就空了下來,走廊上的病人漸漸多了,之前出來的幾個人在長椅上填着量表,看起來也不過才學生年紀。
他們身旁站着各自的家長,有的撐着額頭歎息沉默,有的喋喋不休。
太嘈雜了。
應知寒摸出耳機戴上,站到了幾步之外的走廊盡頭。
半小時後,瞿期拿着一張藥單從診室出來,他望向長椅卻沒看到人,左右找了一下,才看到逆着光影站在窗邊的身影。
他走過去拍了一下應知寒的肩:“站這兒幹嘛,cos奧特曼呢?走了。”
應知寒轉過身來,摘了耳機問:“弄完了?”
“差不多,”瞿期晃了一下手上的單子,“拿完藥就沒了。”
藥房在一樓大廳,緊挨着分診台和急診科,因為是懷甯市最大的一所醫院,光是排隊的這麼十來分鐘,瞿期就看到兩個擔架從門外急吼吼地被推進來,身後還跟着各自的家屬。
他的思緒又忍不住開始東想西想。
應知寒站在隊列之外,跟着亦步亦趨地往前挪。
瞿期盯着那兩個藍色擔架,沒來由地問:“你說,當看到自己很重要的人被推進急診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
聽到這句話,應知寒劃手機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擡起頭,順着視線往那邊看了一眼,又收回來,并沒有立刻接話。
瞿期以為他懶得回答這種無聊又沒意義的設想,故作輕松地癟嘴聳了一下肩。
然而過了幾秒後,卻聽到應知寒平靜地問:“你覺得會是什麼心情?”
“嗯……悲傷,或是恐懼?”瞿期用卷成筒的診療單輕敲了幾下掌心,又搖搖頭說,“其實不太能想象出來,但好多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
應知寒沒接話。
隊伍又往前走了幾步,瞿期問:“那你呢,你還沒說你是怎麼覺得的?”
應知寒收了手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幾秒,然後朝取藥窗口擡了擡下巴,說:“到你拿藥了。”
被這麼一打岔,瞿期取完藥就忘了這段無關緊要的談話。
他們從急診科門口走出去,微弱的陽光冒了頭,光線照在身上有點約等于無的溫度,但依然讓人覺得很舒服。
因為都沒怎麼吃早飯,這個點又早不早晚不晚的,兩人幹脆在醫院門口找了家小面館。
面館裡除了面條,還有很多别的花樣,瞿期看得眼饞,但又吃不了那麼多,在他的“威逼”之下,應知寒終于同意點另一個口味的蒸餃。
等到上來之後,兩籠蒸餃放在餐桌中央,他們像在家裡吃早餐那樣分食完了。
看他的方向去往站台,應知寒問:“現在回去麼?”
“你先回吧,”瞿期說,“我還要去學校一趟。”
“去學校幹嘛?”
瞿期偏頭,神神秘秘地看他一眼,說:“去抓上次那隻貓,正好回去公交順路,我已經讓他的蛋蛋多見了好幾天的太陽了。”
應知寒:“……”
你那是什麼表情,瞿期挺直肩,把手背在身後,跟個領導似的,理直氣壯地說:“真要說起來,你還是罪魁禍首呢。”
“誰定的罪?”應知寒問。
“我。”
應知寒點點頭,毫不客氣地點評出倆字:“昏官。”
瞿期:“……”
“你看啊……”他伸出手,掰着手指樁樁件件地數,“如果你不在那個點去南門,我就不會撞見你,我不撞見你,就不會被吓得一哆嗦,我不哆嗦,貓就不會跑,貓不跑,它的蛋蛋就能順利地被……”
聽着他一口一個蛋蛋,應知寒深吸一口氣,轉頭瞥了他一眼,問:“給你個建議,想聽麼?”
瞿期停下來:“什麼?”
“你以後可以考慮去打辯論。”應知寒說。
瞿期正有此意:“你很有眼光,我大學确實想這麼幹,你也覺得我很能言善辯吧?”
應知寒“嗯”了一聲說:“憑你的歪理,一定能把對方辯友都打服。”
瞿期:“?”
我先把你打服。
拌嘴沒幾分鐘,他們要坐的那輛公交來了,這個點車上人多,幾乎沒什麼空位,兩人索性站在後門最方便下車的位置。
城中心車流量大,一腳接一腳的刹車乃是常事。瞿期剛吃了東西,再加上車廂沒開窗太悶,幾個回合下來就被甩得從頭到胃都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捱到到站,車門都還沒開完,他就匆匆扔下一句“先走了,拜拜”,然後長腿一邁沖了下去。
下車之後,瞿期扶着一棵樹幹呼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這才稍微舒服了點。
他正打算找個地方買水,還沒來得及找,一瓶擰開的礦泉水就遞到了他面前。
瞿期被吓得後撤了一步,目光順着那隻手挪到這人臉上,然後睜大眼問:“你怎麼下來了,你不應該跟着車回家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時,應知寒沉默了一秒,他說:“你不是說我是罪魁禍首麼?”
“那你不是說我是昏官麼?”瞿期說。
應知寒的手還舉在兩人之間,聞言他收回手:“那我先走了。”
瞿期眼疾手快地把水接過來,又一隻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勾得上半身都彎了一些。
“證人上了證人席就别想跑,你也一樣,來都來了。”
應知寒沒跟人勾肩搭背過,這個距離連笑意間的氣息都能清晰地察覺到。
他扶了一下瞿期手裡的水:“你先放手,水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