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期松開手,喝了一口水,從他手裡把瓶蓋接過來蓋上,這才朝學校偏了偏頭說:“走吧。”
由于懶得進門被盤問,他們選擇了從學校外圍繞到南門。
南門附近有個新開的小型博物館,門口有一排細直的景觀噴泉,白天從陽光下看過去時,偶爾能看到隐隐約約的彩虹。
隻有博物館還沒正式開放,否則今天還能去轉轉。
瞿期走到後門口,從張叔那裡拿了籠子,都說人是記吃不記打的生物,貓大概也一樣——
他捉到小滿的速度比上次還快。
把貓放進籠子之後,小滿生無可戀地伸爪撓着籠子,還不停地吱哇亂叫。
瞿期“嘿”了一聲,把自己袖子往上一撸,指着手臂上幾乎消散的劃痕說:“還好意思鬧騰呢?你看看之前給我撓成什麼樣子了,我還跑去打了疫苗,别以為痕迹沒了就能當沒發生了,說,你該當何罪?”
他低着頭自顧自跟貓說話時,并沒發現身後的應知寒神色有一瞬間的輕動。
告别張叔之後,瞿期到南門外打了個車,等車的間隙裡,他刷着手機,看到個好玩的,剛想擡頭給應知寒看,就看對方在他轉過來的最後一瞬移開了目光。
“怎麼了?”瞿期問,“你有話要說?”
應知寒的目光又轉回來,過了幾秒,像是有些不确定地開口:“你……手上的疤是貓抓的?”
“是啊,不然呢?”瞿期開玩笑說,“難不成是我自己劃的麼?”
說完這話,身旁的人詭異地沉默了,瞿期訝異道:“你真這麼以為啊?”
應知寒還是沒接話。
瞿期忽然樂了一聲,一時間覺得有些好笑。
但好笑之餘,他心裡又泛起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在一部分人的觀念裡,心理上的病症與身體上的病症似乎大不相同。
他們看待身體疾病的人時,總會表現得更加正常,或者說更加松弛。在簡單的問候之後,會送上一句沒什麼感情色彩的“好好養傷”。
而遇上心理疾病的人,這群人中有一部分人就會變成兩個極端。一個是過分的關心,好像你冷不丁就會沖到窗戶邊跳下去。
另一個則是拼命想表現地正常,又或說表現得松弛,就會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但眼神裡卻透着惋惜,甚至是憐憫。
這兩類人瞿期都遇到過,他讨厭那樣的眼神。
他沒想過應知寒的表現屬于哪一類,但這句話問出口時,他忽然意識到對方不屬于上述任何一類。
送藥那次,藥盒上明晃晃寫着主治功能,但應知寒隻是單純把藥遞過來,便再沒開口。
而今天去醫院,對方也沒問為什麼是心理科,以及為什麼會确診。
或許是像最開始他說的那樣,“那是你自己的事,沒必要解釋”,又或是單純不感興趣。
無論是哪一種,在已知答案的情況下,他此刻都可以不再開口,可偏偏又問出來了。既不過分關心,也不刻意回避。
瞿期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僅僅因為無從說起,還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并不反感他問這個問題。
可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個月。
他沉默了很久,才扯了一下嘴角,語氣輕巧地說:“放心吧,還沒到那種程度,不至于要自殘。”
車來之後,他帶着貓鑽進車裡,應知寒坐到了副駕。
對于流浪貓絕育,寵物醫院有一套很完善的處理流程,瞿期隻需要簽字繳費就行。
等到那兩個作惡多端的小鈴铛終于摘下來,已經下午過半。
離開之前,醫院說剛好有個姑娘在找領養,小滿大概會被她帶走。
真到這種時候,瞿期反倒有點依依不舍,他說:“那個,我能提個要求麼?”
醫生點點頭:“你說。”
瞿期頓了頓,說:“能讓那個姑娘别給它改名字嗎?就叫小滿。”
*
出了寵物醫院的門,瞿期歎了口氣,但自己其實也不知道在歎什麼。
他一步三回頭,就聽應知寒在一旁幽幽地開口:“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麼?”
瞿期直覺他沒憋好話,但還是問:“像什麼?”
“賣孩子的。”應知寒說。
瞿期“呵”了一聲,脫口而出:“那更像是你的孩子。”
應知寒:“?”
“不是……我的意思是,剛剛那些錢用的都是你付的房租,所以這麼說起來更像是你的孩子。”瞿期比劃了一下,有點放棄掙紮地問,“你懂我意思吧?”
應知寒服了他的腦回路,沒好氣說:“你閉嘴吧。”
整整一天都在兩個醫院之間折騰,坐上回家的公交時,瞿期又短暫地靠着窗睡着了一會兒,還是應知寒叫他,他才意識到到站了。
這個點還不算太晚,天也隻是有一丁點要黑的趨勢。走到院門口時,旁邊那家人的院子外傳來歡笑聲。
一個小姑娘在跟自己的爺爺玩鬧,看到他之後立馬就往這邊跑,手裡還捏着一隻大耳兔氣球。
“瞿期哥哥!”小姑娘哒哒哒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的左腿,仰起臉磕磕巴巴地問,“你出去玩了嗎?”
瞿期撥弄了一下飄在面前的氣球,說:“對哦,跟一隻小貓一起玩了一天。”
兩三歲的小孩子對此很容易信以為真,她垮臉說:“我在家裡學習了一整天!”
“那你好厲害,”瞿期一指身後的人,睜着眼就開始胡說,“這個哥哥都做不到學習一整天呢。”
小姑娘這才看到身後還有個人,毫不怕生地走過去,又一把抱住應知寒的腿,問道:“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你是瞿期哥哥的朋友嗎?”
這個年紀的孩子說話還不完全清晰,“瞿期”聽起來像“曲奇”。
應知寒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顯然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景。
然而這場惡作劇的始作俑者還站在一旁,不嫌事大地面帶笑意看着他。
“我……”應知寒罕見地打了個磕巴,作為年紀第一,此刻反倒回答不上來如此簡單的問題。
他腦内掙紮了幾秒,最後選擇擡起眼,面無表情地看了瞿期一眼。
瞿期徹底被這個表情逗樂了,朝小姑娘勾了勾手:“好了好了小櫻桃,你過來,我告訴你這個哥哥叫什麼。”
小姑娘撒開手,走到他面前。
“我教你哦,你叫他……”瞿期清澈的雙眼滴溜一轉,指着應知寒,一字一頓道,“小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