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這些天裡,柳昭的情緒十分穩定,幾乎沒再提過這個問題。那天夜晚的歇斯底裡仿佛是個幻境,讓人摸不準她到底在想什麼。
直到此刻瞿期才意識到,她并不是不計較了,也并非是不想提,而是早就想好了要怎麼斬斷他們之間的牽絲連帶。
她甚至拿捏住了自己兒子的脾性,知道隻要自己不吼,瞿期也沒法跟她大吵大鬧。
事實也确實這樣,她聲調平緩,緩得隻是在通知,瞿期腦袋裡分明已經擠滿了不可置信,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在沙發旁站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問了一句:“媽你知道現在幾号麼?你知道還有多久就要高考了麼?”
“這句話你應該反過來問問你自己,”柳昭說,“你但凡還想得起來要高考,都不會這個時間節點還在談……”
大概是這三個字放在兩個男生身上,顯得既荒唐又難以啟齒,她停頓了一秒才繼續說:“……還在做這種事,也不會瘋玩一天到半夜才到家,更不會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跟人又親又抱。”
瞿期聽着這些話,莫名産生一種錯覺,好像他們母子倆在用裹滿了寒霜的刀,一刀一刀往對方身上紮過去。那些冰霜從各個窟窿眼蔓延開,讓人全身都冷得發僵。
他垂眸很久,緩慢地說:“那是因為我的一切努力你都看不見,你隻看得見我在跟人又親又抱。你看不見我學到深更半夜,看不到我成績一直在提升,你隻會說我沒考到第一,可我以前考到第一的時候,你又說讓我尾巴不要翹到天上去。還有别人誇我的時候你明明愛聽,但你又要說‘有什麼好誇的’。我好像做什麼都不合你的意,做什麼都要被你打壓……”
越往後說,瞿期的音量就越低,到最後近乎死氣沉沉。
他閉了一下眼睛,問道:“媽,我們是仇人麼?”
這段話說了多久,柳昭就沉默了多久,甚至在說完後,她也沒立刻開口。
直到瞿期蜷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才聽到她說:“我如果真拿你當仇人,我就該打個橫幅貼在你們學校門口,我就該在上面寫,‘高三一班的瞿期是同性戀’,讓你去感受一下那些能壓死人的風言風語,感受一下那些走到哪都有人指指點點的眼神。”
“我不在乎。”瞿期說,“我可以自己把它打下來貼上去。”
“你……!”柳昭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手掌揚起來,快落到瞿期臉上時,又忽然刹了車。
不知道為什麼,她緊擰的眉心莫名舒展開了一些,重複了一遍:“你不在乎?”
這個反應有點奇怪,瞿期盯着她,沒立刻應聲。
柳昭的手停在他臉邊,幾秒後收了回去,對他說:“外婆剛走,我不想跟你吵架,這個事情已經定下來了,老師們的錢我也已經付了,身份證和手機我會幫你保管,最後半學期好好複習,高考前别再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說完就拿着電腦回了卧室,瞿期卻在客廳站了很久,他緊咬着牙關,想壓下那陣反胃的感覺,最終還是沒能成功,進了衛生間不停地無聲幹嘔。
*
在補課這件事情真正開始之前,柳昭和方謙弘還回過一趟懷甯,他們把瞿期房間的很多東西裝好快遞了過來,徹底切斷了他回去的可能性。
緊接着沒到兩天,那些老師就陸陸續續來跟他碰了個面。
他們詳細了解了複習進度,安排好接下來的課程時間,可真正開始上課的時候,瞿期卻什麼都聽不進去。
他坐在房間的桌前,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想到應知寒,想到對方開學來聽到這個消息,想到對方孤零零坐在那兒……
他隻要一想就渾身發疼,那些幾乎已經消散的軀體化反應,短短幾天就又重新冒了出來。惡心、反胃、吃不下東西,常常老師講到一半,他就得把自己關進衛生間,好一會兒才能出來。
起初的幾次,老師們還會把他的情況反映給柳昭聽,得到的回答是,柳昭說帶他去醫院開過藥,吃幾天應該就能好一些了。
但是到後來,老師又發現了另一個問題,這個學生幹嘔的症狀确實減輕了很多,但依舊沒太認真聽課。
就好像他内心在抗拒學習,在抗拒跟所有人交談,在……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
對于一個成績如此漂亮,思維如此靈巧的學生來講,這種情況是非常惋惜的,讓人仿佛眼睜睜看着一顆耀眼的星體在墜落。
奈何柳昭工作忙,經常不在家,所以老師們就會趁着方謙弘在家的時候,時不時把這些情況轉達到他面前。
今天也是如此,教物理的陸珏老師上完最後一堂課,出門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瞿期兩眼,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他拿着課本下樓,打算把這個情況轉達給樓下坐着的男人。
方謙弘岔着腿,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他說的這些,隻是目不斜視“哦”了一聲,不太在意地說:“知道了,我會跟他媽說的。”
陸珏對這平平無奇的反應有點意外,他是柳昭的朋友,對她的情況有一絲細微的了解,知道眼前這人并不是瞿期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