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冬正拿着雙手展開,一手拿着一個被子的角兒看着他,維持着往他身上蓋的動作,有些好笑。她隻能尴尬地解釋着,是因為看到他就穿了個小單衣,火盆已經挪走了,怕他凍着,才随手拿的。
這時候電影恰好放完,陷入一片昏暗的屋子裡,人的聲音也逐漸吵鬧,俞冬被人聲吸引,擡頭去看。錯過了小太監眼中的情緒。
放完了電影已經是很晚了,各院都要回去休息。俞冬又回去了自己小床上,她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了,她又忘了自己已經在清朝,想摸摸手機看幾點,朝着床頭桌的方向伸手,手指頭卻杵在了雕花床攔上,鑽心的痛讓她一下子就醒了。
她捂着撞得發木的手指,在床上坐了起來。
之前卻再也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胡思亂想到了深夜。她沒有手表,估計也是塊十一點了吧,俞冬閉上眼睛想睡一會兒,卻覺得自己好像做夢了,她看到他媽在警察局報案,他爸四處找人打聽自家女兒的下落。兩口子的頭發全白了,知道什麼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過去。
俞冬又看到自己的報案回執上寫的是“失蹤。”
失蹤,好恐怖的兩個字。
她一直覺得,失蹤是比死更可怕的事兒。死了就是死了,人死燈滅,或者骨灰或是棺材。總之有個了結,活人再悲痛也隻能繼續生活,柴米油鹽地沖刷着,終究會接受現實。
可如今她失蹤了,那些活着的人就有無窮無盡的希望,她爸她媽就也有無窮無盡的希望。
哪怕知道自己的孩子可能已經不在了,為人父母也不願意面對現實,或是丢了工作,或是變賣家産,一輩子都搭進去也不見得有一點水花。這些希望鐵秤砣一樣地耗着人,一直把他們都拖進不見底的深淵裡。追逐着這些沒用的希望一直到人合眼的那天。
俞冬又醒了,她腦子裡回想着這些畫面和這些話,她捂住嘴,眼淚劈裡啪啦地落下來。夢是假的,可她的失蹤是真的。她的穿越也是真的,她不敢想家裡為了找她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兒來,她倒是活着,隻是和死了也什麼兩樣了。
俞冬哭得傷心,聲音也不控制。哭着哭着,她又聽見了和第一晚類似的敲門聲,她淚眼迷蒙什麼都看不清,等了一會兒,那個敲門聲又小心翼翼地響了。
她啞了嗓子,含糊不清地問是誰,門外輕輕地推開一條縫兒,冷冷地空氣鑽了進來,元池低聲問:“格格,是做噩夢了麼?”
俞冬這時覺得屋子裡熱地上不來氣,她自己拉起來了床帳,下床點了蠟燭。借着燭光看見了卧室門開了一半,元池就跪在外面。——沒有吩咐他不敢進來。
俞冬縮縮肩膀,又吸了一下鼻子:“怎麼了?有什麼事。”元池仍在低着頭:“回格格,奴才聽見您不好,叫人拿了杯安神茶來。”
半夜送飲料,俞冬也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幹脆開了門讓他進來,叫他自己找地兒坐着,她一邊好奇看着那杯茶,一邊說:“你别總跪着,我看着不舒服。”
元池聽見這些話,不知怎麼辦,又想到格格說話不能違拗,像看電影那樣坐在了腳踏上。
俞冬對着那杯茶又聞又看,一回頭看見他又坐腳踏上了,手腳都乖巧地放一起。
可能是晚上,元池沒戴帽子,不知道是發言了還是這屋子裡光線太差,額上的傷口看着愈發瘆人,俞冬問他怎麼沒上藥,元池推脫說太忙,俞冬想都沒想就說:“那我幫你呗。”
小太監愣神在原地的功夫,主子的手已經伸到了面前了,他不敢反抗,隻是顫巍巍地把藥遞過去,一動也不敢動,擡臉還是歪頭,任由格格擺弄。
借這個機會,他終于能夠正大光明地看人,腳踏很低,俞冬坐的又高,少不得會互相看到,元池和俞冬對上眼的一瞬間他就慫了,條件反射地低頭。
俞冬正在清創——傷口裡不幹淨,可能會發炎。結果元池動了一下,她隻是想固定住面前亂動的人,伸手就托住了他的下巴,硬是把元池的頭給擡起來了。
主子碰了自己,而且眼中看不住半點厭棄,元池現在心跳快得讓他難受,小格格卻絲毫不知他的心思,隻是認真處理他頭上的傷。托在他下巴上的手指也是暖的,讓他凍的發木的身子都好受了不少。
這時候沒有繃帶也沒有什麼膠布,俞冬隻能把布料裁成一條條的當繃帶用。想了想又告訴他,記得換藥,睡前綁的松一些,别勒的發痛就行了。俞冬說的頭頭是道,心裡也沒底。隻能看着情況來。
小太監摸着頭上的帶子,輕聲細語地開口:“格格待奴才真好。奴才不過是個讨您樂的罷了。”俞冬斟酌了很久的話,最後隻是歎了口氣說:“那你在我這兒可以不當奴才,當個人。”
當個人,元池心裡猛然一顫,他莫名其妙地流了眼淚,發現後又慌裡慌張地用袖子擦臉。第一次有人這麼告訴他這件事情,之前無論是師傅還是同窗都叫他老老實實地當奴才,别把自己當個東西。
元池感覺有點熱立刻就想走開,後頸也開始冒汗,臨走之前他又想到了自己拿的茶,語無倫次地說:“格格,這茶很有用的,宮裡的貴人們也是愛用的。”
之後,連“奴才退下”這種話都忘了說,元池就急匆匆地跑了。今兒是他守夜,一口氣回了偏閣的小床,直到他躺下,心還是跳的吓人。
元池蜷成一團,手捂着心口,大力的喘着氣,他居然貪婪地回味着剛剛上藥的那一幕,回味着俞冬的手指接觸到他皮膚的感覺。一遍又一遍在腦子裡重演。
他半眯上眼,側躺着用臉去摩擦身下粗糙的床鋪,幻想着這是誰的手。而這隻手的主人會給他無盡的溫暖。給他尊嚴,給他做人的自由。給他渴求的愛意。
外頭的雲闆上猛地響了三下,給元池弄的一個激靈。冷汗從他的額角滑下來。他人沒動,隻是斜着眼去看天兒,頭頂的天黑乎乎一片。
此刻元池突然驚恐于自己剛剛的想法,雲闆的聲音像是叫魂似的,卻讓他冷靜了不少,輕輕地轉了個身,卻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心裡罵道:“你這東西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