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格格圖新鮮,請俞冬吃的當然也是新鮮的牛排。元池慌了,他甚至都沒見過這些東西是什麼。
隻能一直跟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一邊,他既不是穿着燕尾服的紳士,也不是滿場走動的服務生,穿着鴉青素色的内侍服,惹得用餐的人頻頻矚目,格外顯眼。期間俞冬還聽見有的人議論。
“那是王府裡的太監麼?“
“像是,你瞧他那張臉那個身材那身衣服,一身的奴才味兒,可不就是了?”
“真是氣派,我也想弄一個來使喚。”
“你當自己是什麼王爺呐?”
他現在顧不得這些難聽的話——以前比這個更難聽的也不是沒聽過,他忙着埋怨自己呢,覺得自個沒用,說實話,也的确是沒用。反倒給格格招了這些愛議論的人來。
俞冬也聽的真切,心裡有點不舒服,她放下刀叉,偏過頭去看元池,他仍舊面色不變,隻是低着頭等候俞冬吩咐。看起來早就習慣了一樣。
十八格格見狀也停下了閑聊,生怕俞冬被那些人的閑話掃了興緻。不想,俞冬幹脆利落地拉開了凳子,心平氣和地讓元池坐着一起吃飯。
這回輪到元池慌了,他笨嘴拙舌地說不敢,俞冬卻是盯着那些人在說話:“有什麼不敢的,這凳子又沒寫着什麼人的名字。”
元池僵直着身子落座,他面前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十八格格很自然地揮手,侍者們很快也給元池上了一套餐具。
他坐在座位上,心瘋狂地在跳,哪怕是觐見皇上,他都沒這麼緊張過,看着面前的刀叉,他鼓起勇氣握着刀叉,俞冬知道他可能不會切割牛排,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她一邊和十八格格聊着天,一邊拿起元池的刀叉,微微擰身,自然地給他切好。
切好還不忘說一句:“好了,你吃吧。用不慣叫人給你拿個筷子也行。”
元池咽了口唾沫,拿着刀叉,用力地戳下去,這可怎麼好,沒伺候格格,反而叫主子給自己布菜。
飯店外面又傳來高聲叫罵的動靜,俞冬坐在二層靠窗,正巧能看到。門口一個矮矮小小的老頭正抱着自己的家當,祈求老闆給口飯吃。
俞冬看着那個滿面滄桑的小老頭,他拿着包袱,赤腳站在冰涼的泥地上,微微低頭眼睛卻是向上看人,加上佝偻的身體,顯得人卑微又渺小。
十八格格見俞冬一直盯着那個小老頭看,歎了口氣道:“應該就是宮裡出來的太監,沒有生計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聽說宮裡就給了20元,也挺可憐的,現在這世道,大家都填不飽肚子呢。”
俞冬一下子明白了,那個神态和樣貌不就是太監,緊接着俞冬就想到了元池,如果王府沒了,元池一個下等太監,沒有錢也就是這個活法了。俞冬又看了一眼街上的行人,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就是一個動蕩的時代,對于很多人,他們的目标就是活過今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飯店的人開始驅趕那個老太監,粗魯地把他的東西扔了出去,那些衣服鞋子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老太監不再祈求,而是帶着很悲傷的表情把自己的東西慢慢的收進了包袱裡。
擡頭正看到了二樓吃飯的俞冬,老太監隻和俞冬對視了一秒,就抱着自己的家當,慢慢地消失在了大街上。
飯店那群人看膩了太監,又開始打量俞冬。好像在看一樣東西似的,叫人渾身不舒服。她把刀叉磕在盤子上,扭過頭正眼瞧着那幫人,而後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十八格格位置背對着那群男人,正低頭切肉。俞冬不想鬧大事情,本以為這樣能讓他們消停消停。沒想到其中一個洋人把紙巾疊起來頂在頭上,模仿她頭上的大拉翅,踮着腳走到她面前,明目張膽地嘲諷。
俞冬火氣“噌”地就竄起來了,她剛要開口,小太監已經走了過去,站在那夥人面前,掏出手中的令牌,用着十分的力氣抽在那人的臉上。
“格格面前,言語無狀,舉止無禮,該打。”
他刻意拔高了嗓音,太監的聲音本就尖細,配上他的派頭,居然震住了不少人來。男人惱羞成怒地唾罵,元池毫不猶豫,對着右臉就扇:“不知悔改,變本加厲,該殺。”
丢了面子又挨打,洋人站起來就要和元池打一架,元池亮出剛剛打人的牌子,厲聲喝止:“怡親王府令牌在此,我看誰敢。”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老闆當然得出來當和事佬,他咧着嘴走過來,率先去安撫俞冬:“格格吉祥,這是怎麼了,動這麼大氣?”
十八格格反應倒是快,她重重地摔了一下杯子:“還能怎麼了,你自己個看吧。”
俞冬完全狀态之外,她之前的确是生氣,但是元池這套流程走完之後,她倒是不生氣了,她慌了啊。怎麼就這麼大的排場。
老闆看見十八格格的穿着打扮,也是非富即貴。這會兒又沒得到俞冬的回話,心裡一沉——看來氣兒還沒消啊。旁邊的跟班上來兩句話就說明白了怎麼回事,老闆吓得差點當場跪下了。
雖然現在王府不似之前氣派,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可惹不起親王府裡的小格格。可洋人那邊,他也不想得罪,挨打的那位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富貴人,老闆好說歹說,又陪笑又解釋
那洋人也知道自己理虧,雖然不情願,可上前去跟元池道了歉。元池看都不看就轉過身,對着俞冬恭敬地問:“格格,您說呢?”
老闆也知道這事兒跟元池沒關系,得俞冬拍闆兒才能結束,他也露出個讨好笑來,哈了哈腰,等着主子舒心。
俞冬這回終于抓到一句能說的話,她想着就這樣吧。
老闆本以為要折騰幾個來回,沒想到就這麼輕輕放下,面色一喜,連連道謝:“謝格格開恩,謝格格開恩,今兒飯小的請了。改日小的必然攜禮前往王府請罪。”
元池仍冷着臉,把令牌揣在口袋裡,揮揮手:“下去吧,别擾了格格用膳。”
吃完了飯,王府擔心天色太晚不安全,用了馬車來接。十八格格則坐着洋車回去,小姑娘從車窗裡探出頭,跟俞冬告别,說等過些日子她再來找她玩兒。
好好一頓飯,結果差點打起來,俞冬這一天過得心累,看見馬車來了,自己就上了車。老闆站在門口送她,誠惶誠恐地一直行禮,他看到俞冬的鞋子走了過去,才長舒一口氣。
以為王府的人都走完了。這才想到今兒那個太監,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狗仗人勢的死閹人。”
不想,說完之後,旁邊的跟班臉色全變了,他意識到什麼猛然回頭,元池就笑着站在他身後,老闆腿肚子一下就軟了,跪在地上求饒:“爺爺,是我沒臉,可饒了我吧。”
元池也不惱,隻是伸出手,用令牌輕輕地拍了拍老闆的臉,留下一聲輕笑就走了。
俞冬坐在馬車裡,終于松了口氣,疲倦地靠在軟墊上,小太監老老實實地坐在她對面,一點也看不出來剛剛的厲害勁兒。
俞冬猶豫幾分,剛想問一下下午的事兒,元池突然“噗通”一下跪下了,雙手捧着令牌和一根藤條:“奴才有罪,擅自作主,請格格處置。”
明顯是讓俞冬拿藤條打他,小小的馬車裡就這倆人,在這麼焦灼的時候,俞冬的第一個問題居然想知道:這藤條從哪兒拿出來的,沒見他有什麼大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