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心安定些許,緊接着才小聲地辯解道:“母親,這是我挑的人,隻給我看而已,若是這樣您還是覺得冒犯的話,您多忍忍。”
池暮看着她的側臉,忍不住低下頭去笑了。
啧,難搞。
說她說話好聽,她關心人都非要拐着彎兒罵自己。
說她說話難聽吧,但今天晚上的每一句怎麼聽着都這麼舒服呢?
“你笑什麼,嚴肅點兒。”沈榆趕緊小聲地提醒他——沒看見對面的人眼神不對嗎?
“咳咳。”池暮咳了兩聲收住,眼裡眉梢盡是笑意,“阿姨,最近沈榆在家跟我這樣講話講慣了,您多包涵。”
沈榆被他驚得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虎口,池暮任由她掐,隻是又“小聲”地湊到她耳邊:“你牽太緊了,手心出好多汗,換一隻好不好?”
池暮滿布疤痕的手心時常幹燥得剌手,手感并沒有多好。這會兒手心出汗的人不用多說,自然是沈榆。
像是被戳破了什麼小心思,沈榆立馬松了力道,一雙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坐得更加筆挺,像是上課正在認真聽講又突然被老師點到的學習委員。
沈母被兩個人打配合一般的有來有回氣笑了。
這小子,語氣一句話比一句話委婉,這話裡的意思又一句話比一句話嗆人,沈母對他的第一印象自然也碎了個幹淨,卻看起來并沒有多少生氣,甚至比沈榆想象中要好說話很多。
“你倆現在住一起?”沈母直截了當地問道。
沈榆猶豫一瞬,點了點頭。
這停頓和猶豫并非因為對問題的不确定,而是她突然意識到——
若說池暮是她小時候認識的人,來到她的身邊隻是為了告訴她這一切真相,那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完成了他的心願?
而且真實存在的池暮,并不存在什麼要不要把他送不送走的問題,隻有他要不要離開的問題——主動離開。
沈榆下意識地看了池暮一眼,池暮笑意盈盈地回望過來:“怎麼了?”
還真挺會裝,找他來是個正确的選擇。
她才沒有想要留下他,在他走之前,她絕對要榨幹他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笑得真醜。”沈榆沒頭沒腦地罵了一句,轉而将對着沈母說道:“母親,人給您見過了,我就不多留了。”
“不多留了?阿榆,這裡才是你的家不是嗎?”沈母像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話,蹙着眉,聲音嚴肅了些許,“回去住多不吉利。”
她這話一出,池暮比沈榆先冷了臉:“沈夫人,幾百年前這别墅區的山頭哪裡不是墳?您也換個山頭住算了,不然多不……”
沈榆一下子捂上了他的嘴巴。
剛在心裡誇他做的好嘴巴甜,下一秒就人設崩塌原形畢露!
沈榆解釋道:“母親,這是我自己做兼職攢了這麼多年買下來的地方,我很喜歡,住得也很舒服,您不用擔心。”
若是以前,沈榆會擔心她一句“長大了翅膀硬了”把自己囚在這裡不讓出去,但現在反倒是說話大膽了許多——
個中原因,她好像隐隐約約感覺到一些。
“母親,我很感激這麼多年來藝術老師、禮儀老師、家教老師對我的教育,感激父親收養我之後,您即使讨厭我還願意在我身上花這麼多錢,感激我哥對我的關心和保護……”
“我已經長大了,你們工作也忙不過來,就不需要在我身上花費那麼多心思了。”
沈母目光緊了緊:“你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說實話,比起沈家,我更喜歡我那個小房子的原因……不是因為環境,而是因為人。”
“我想媽媽,我想離她近一點。我害怕您,所以我想離您遠一點。”沈榆坦白道。
她看着沈母,卻又不像是在看着沈母,眼底的光芒浮動着,是真切的懷念。
媽媽≠母親。
沈榆清楚,沈母自己也清楚。沈榆和沈青辭并未主動喊過她一句“媽媽”。
沈榆從前不懂沈青辭為什麼不喊“媽媽”,因為電視劇裡的小孩都是親親熱熱地喊媽媽,為什麼他不會呢?她也就怯生生地跟在他後面探出頭來喊“母親”,一喊就是許多年。
直到後來沈母第一次在她面前舉起那道戒尺,沈榆終于知道了原因——那麼長一條,狠狠抽在沈青辭身上,皮開肉綻,三兩下以後護着她的新哥哥就摔在了地上,額頭磕出個大大的包,那麼大個頭兒,卻怎麼也起不來了。
于是就輪到了她。
這時候她的新哥哥又能爬起來了,喘着粗氣趴在她的後背,高大的身軀将她完全包裹在懷裡,耳邊隻能聽到他不斷哀求的聲音。
那溫度密密麻麻地包裹着她,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避風港,代價是沈青辭身上未曾間斷的傷痕。
“害怕我?為什麼會害怕我?我給你們最優渥的生活,給你們做人上人的資格,你們不想要嗎?”沈母揉了揉眉心,失望也跟着溢出,看起來是真的疑惑。
所幸她并未計較沈榆剛剛的一番對她來說又是大逆不道的話。沈榆沒有回複她,而是問道:“母親,您又讓哥罰跪了吧?”
因為她把戒尺偷走了,應該隻有這個可能了。沈榆早就注意到沈青辭沒有出現了。
“您這個母親……真的不太稱職。”沈榆抓着池暮的手,幾乎是破罐子破摔地對沈母說出了這句話。
而後,不等沈母說話,就深深一鞠躬:“我先走了,祝您工作順利。以後逢年過節再回來給您拜年,您就當我跟别人私奔了吧!”
說話以後,沈榆拉着池暮便跑了,連背影都透着沈母從未見過的神采飛揚——
看起來倒确實像私奔去了,不,不是私奔,是光明正大的那種。
沈母無奈地笑了一聲,“劉伯,去送送阿榆他們,讓那處不用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