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是再糟糕不過的開場白。
遲春雪為彼此重逢的第一句話想了一千多個日夜,最先否決的就是這一句。
太普通了。
唯獨在這個人,在艾爾海森的眼裡,她想要變得更加,更加特殊一些。
說完這句話後,眼前人露出些許懊惱的神情,縱使不再言語,從那雙泛上水色的眸中也能看出兩分委屈。
艾爾海森不喜歡揣測旁人的心思,但顯而易見,他天生擅長這個,而遲春雪不太會遮掩自己的情緒,她的心思一直都很好猜。
猜到了,可沒必要說出來。
養尊處優的手指細白纖長,在臉頰上遊移時,仿佛漫不經心撥動湖水,帶出一陣酥癢,罕見的癢意如同在水中攪弄出的漩渦,漣漪層層蕩開,錯覺般一路蔓延至心底。
對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是在撩撥,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而艾爾海森也始終任由她撫摸打量,不曾制止,也不去開口提醒。
他握住對方手掌的雙手始終穩定,外表看不出半點波瀾,連久别重逢後的回答也如此平靜,“很遺憾,我無法簡單的用好或不好來概括它。就畢業後的工作而言,書記官本該屬于很清閑的職務,但近幾年須彌發生了不少事,我一直沒有找到請長假的機會。”
“按原定的計劃,我本應在畢業後一年内前往璃月。”
艾爾海森的聲音平緩有力,分明是在說自己的工作與計劃,又像是在解釋什麼,但好在他也隻提了這一句,“至于空閑時間,我會進行一些課題的研究,它們中有一部分已經投入到實際應用,獲得的資金我用來購買須彌城内的房産,目前設計圖紙已經畫好,還未進行裝修。”
手上的傷口被人妥帖裹好,遲春雪回想起自己在沙漠時,曾經被沙下突然冒出的蠍子劃傷小腿,那時對方也是如今日這般,一邊說着讓她長點記性,一邊看不下去她拿着繃帶束手無策的樣子,低頭為她包好傷口。
可這一次,對方沒有立刻放開她,反而擡頭看着她的眼睛,學着她的動作伸手碰到她一側臉頰,又上移到眼尾處,依然如過去那樣,某種心照不宣近乎于禁锢的姿勢,不容她逃避接下來的話語。
“房子外有一片空地,其中一部分我打算作為花園使用,目前購買了一部分璃月特産的植物種子,還沒有種下去。”
艾爾海森看着她,輕聲問:“你要試試種下它們嗎?”
遲春雪忽然生出一種呼吸不暢的錯覺。
心跳如此迫切,以至于張開嘴唇,完全無法吐出任何拒絕的話語。
心也好,身體也好,理智也好,感情也好……一切一切都在催促着自己,說“好”。
這理應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吧?
喜歡的人邀請自己參與花園的裝修改造,依照艾爾海森的性格,完全是在明示,希望未來和她一起居住于此。
在她刺傷他之後,在她甚至沒有為此道歉的時候,在他們分别了數年之後,他依然遵守了多年前的承諾,沒有任何違約的意思。
這種時候,是不應該難過,不可以感到任何委屈的。
……不可以,不應該。
可是,可是……隻有約定和承諾嗎?
人是很貪心的生物,在沒來須彌之前,遲春雪一心想得到艾爾海森的原諒,希望對方不要忘記自己……但這些如此輕易就實現了,她卻又生出更大的妄想。
——我對你而言,隻是責任嗎?
遲春雪始終記得對方在求婚時說的話:“眼下我對你的感情,還沒有深到那種程度。”
那時艾爾海森對遲春雪的感情,遠不如她父母那樣深刻瘋狂,當然,即使到了現在,顯然也沒有。
遲春雪對于情感的感知其實是很敏銳的,喜歡還是不喜歡,嘴上不說,心裡未必沒有數。
但面對艾爾海森,她很難确定他真正的想法。
他總是這樣冷靜理智,即使他們曾經肩并肩、背靠背、擁抱、親吻……做盡世上最親密的事,也隻能在那天清醒的一瞬間,窺見他短暫的情緒崩塌。
艾爾海森見證過她最崩潰的情緒,最痛苦的傷疤,也面對過她最瘋狂時抛卻所有理智的渴求。
自身所有情感被人盡數窺探了解,遲春雪卻從沒有看過對方陰暗的一面。
何等不公平啊?
我對于你而言,究竟算什麼呢?
即使曾經那樣親密,即使曾經用力想要傷害你……為什麼……為什麼好像都不在意!好像任憑自己拼盡全力,也無法在這個人心裡留下任何痕迹!!
委屈來的迅捷,又仿佛是過往無數次累積之後的爆發,令眼淚在無聲無息中落下。
喜歡在多年後竟深到這樣的地步,讓她再難保持以往風輕雲淡,似乎随時可以抽離的姿态。
在看見艾爾海森平靜面容的時候,遲春雪心中竟生出一股微妙的恨意,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讓她低下頭,狠狠咬住對方的嘴唇。
她品嘗到不久前自己掌心的味道,淚水胡亂蹭上彼此的臉頰,雨滴一般滲透在交握的手背上,溫涼的液體如有實質般滾燙,烙在人心底。
“你就是覺得……我不會拒絕你……”
“憑什麼……憑什麼……”
說出的話被泣音折了大半氣勢,以至于真的想拒絕,也像是不痛不癢的抱怨,唯有在對方嘴唇上用力的撕咬,洩露出内心真實的情緒。
這一刻她似乎終于隔着遙遠的時空,與那一年拿着匕首的母親情感共鳴——愛一個人得不到足夠滿意的回報,内心的痛苦與恨意原來是會一起蔓延生長的。
嘴唇上的痛感鮮明綿延。
鮮血順着唇縫流入彼此的舌尖,如同這些年紛雜不清的糾葛與情感。
艾爾海森眼裡閃過一絲驚訝,可即使面對眼前人不知緣由的突然崩潰,他仍舊很快做出反應。
沒有推開遲春雪,反而突然伸手,将她用力抱入懷裡。
“說出來。”艾爾海森張開唇,在氣息交換的間隙裡,不容置疑地命令着:“心情、想法,都說出來。”
突如其來的耳鬓厮磨打亂了遲春雪的節奏,比起她的啃咬,對方卻是再溫柔不過的親昵,幾乎是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什麼才叫“吻”。
舌尖帶着彼此的氣息,裹挾着新鮮被稀釋的血液,送入溫熱的口腔内,反複糾纏、吮吸,然後把一切都融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