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竹:“做到了。”
姜枕有些不信地看向他:“那為什麼……你會擔憂我和時弱呢?”
溫竹站在踏道上,半身埋入陰影中:“姜枕,擔憂不同于哭泣,也不同于焦急,那是構思解決辦法的前提。”
姜枕不明白地看向他,溫竹便觸碰着玄鐵劍一瞬,想了想開口道:“因為你是散修的一環,我将對散修的愧疚傾注給了你,看似重要,友好、可實際上,明日我随着師尊的法寶出去尋你們,得到一攤血肉模糊的時候,隻會感受到一瞬的難過,随即是解脫。”
“如此慘重,可我不會流淚。”溫竹背過身,不欲再說,但還是回頭補充了最後一句:“因為失職是對我來說,是枷鎖。而人修眼前萬千,臨到明日,皆不過往日雲煙罷了”
溫竹說完,便向上離開了,唯留着姜枕站在原地發愣。
陣法已經被修補,甚至更加精進,感受不到之前可以滲進來的冰冷寒風。可身處猶如四季,春風袅袅的環境裡,姜枕卻覺得渾身發冷,猶如掉進了一個永遠不靜的漩渦。
……
在浴堂裡洗了一個熱水澡後,姜枕再次将木桶和周圍的擺設收拾幹淨,他還是感受到了那種舒心的感覺,并不是白費功夫的徒勞。
姜枕垂下視線――或許他應該改變,因為這些東西,到明日就是雲煙,一切如常的混亂。
姜枕小聲地吸氣,将衣裳攏好,旋即離開了。
這次睡下,他沒有再被起來上工的夫役吵醒,反而是比他們率先一刻醒來。不過姜枕仍然輕手輕腳的,隻是直起身子,扒拉着窗棂往外看。被褥從他的肩膀墜落在腰間,層疊成一個很慵懶的形狀。
可是姜枕的目光很難過,難過到看不到邊際。
突然間,屋子裡有人大喊道:“我操!”
姜枕被吓了一跳,回過頭去,原來是靠牆睡在炕最右邊的一個凡人,他雙手揪着被子,無比驚恐地說:“原來是你啊,你大早上不睡覺幹哈,吓死個人!”
旁邊的人也揉着眼睛,粗壯的胳膊伸出來,向旁邊的人指了指姜枕,語氣較為好一些:“仙人,你可别折磨我們了,挺在那一動不動的,像個鬼一樣。”
旁邊也有人小聲:“看臉哪像個鬼啊……”
姜枕垂下眼簾,往下蜷縮,沒再讓月光打在自己的背影上,瞬間柔和了下來。
“抱歉……”姜枕輕聲道。
“沒事,小事而已!”
幾個凡人隻想早些入睡,沒那麼多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又躺下呼呼大睡了,不一會兒就打響了呼噜聲。
姜枕看了一會兒,突然有些身臨其境。
他僅僅因為心情低落,背着光影發愣,便讓人覺得是個鬼。那麼渾身死氣沉沉的時弱,又在面臨着什麼呢。
姜枕盯着地面發呆,突然發現,有一個人影在背後搖晃着。
姜枕遲鈍地眨了眨眼睛,意識到不對勁後,覺得心髒驟停。立刻回頭看向窗棂——居然是撓着頭,滿臉不好意思的趙鑫!
姜枕松了一口氣,扒着窗棂,問道:“有什麼事嗎?”
趙鑫撓撓頭,露出一個傻笑,小聲說:“你出來一下,行不?”他瞅了瞅裡面熟睡的凡人,“吵醒他們挺不好的。”
姜枕便趿拉着鞋子,推開門出去了。
他對趙鑫全然沒有了戒備,當然,不是因為太蠢。而是對方受了傷,打不過自己。兩人安靜地行至甲闆,姜枕覺得有些冷,問道:“有什麼事嗎?”
趙鑫面露難色,張着嘴支支吾吾,沒說出個什麼。
姜枕便耐心地問:“你可以再想想。”
也不算耐心,畢竟趙鑫在害死時弱上也出一份力,可如果真要這麼想,去細究,那麼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兇手。至少在趙鑫看來,眼前的少年不是因為耐心,而是渾身被一口氣吊着,如遊魂,沒有力氣說出拒絕的話。
趙鑫猶豫了一下,還是打起勇氣說:“對不起!”
“……”姜枕靜靜地擡起眼看他。
少年在月色下是那樣的跌麗,他的烏發很長地落在腰間,像光滑精細的綢緞,身着冰台色的素袍,将盈盈一握的腰勾勒出來。眉眼如畫,高低山水,安靜時猶如在溪邊優雅飲水的小鹿。
姜枕道:“你不應該跟我道歉的。”
趙鑫咬了咬牙,想說什麼,卻還是歎息道:“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很讓人驚訝,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看起來比他腦子還要蠢的人,幾乎也能立刻猜到破洞是時弱所為。
可是姜枕的内心似乎沒辦法再提起什麼思緒了,經過小半會兒的睡眠,那些在死寂中彙集的怨氣和難過,就好像剝奪了他身體的主控權。
趙鑫見到姜枕有些奄奄一息的模樣,艱澀地開口:“我知道我這個人是個傻x,但是……抱歉。”他的眼睛向下看,又向上看,哪裡都不是歸處,“我太容易跟着大家走,以至于害死了時弱,還有你。”
姜枕歪了歪頭,聲音溫和:“我還活着。”
趙鑫激動地說:“可是時弱!”
“時弱已經不在了。”姜枕眼簾垂下,“可也不全是被你害死的,因為劉攤,因為大家都不互相信任……”
“………”趙鑫道:“他當時,希望知道有人跟他一樣,也是被劉攤所迫。可是,誰會把傷疤揭露出來。”
“不僅不會被揭露出來,反而會引起一批人讨厭他,厭煩他的天真。”趙鑫有些抱歉地說,“我太容易跟着大家的想法跑,以至于後來才明白,他們不僅打出頭鳥,卻還要享受得來的果實。”
風有些大。
姜枕聳了下鼻頭,臉頰被凍得有些僵紅。趙鑫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覺得渾身都不是很自在,難過地說:“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了。”姜枕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劇烈的疼痛讓他回神,“你應該告訴他。”
他已經沒有力氣了,站在冷風中吹了很久,又在好不容易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再次的風寒讓四肢無力,可他卻不想立刻去解決,而是沉淪片刻。
趙鑫看了他一會兒,道:“我會向他表示歉意的。”
趙鑫倉皇地離開了。
姜枕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突然蹲下去,伸出再次滲血的手指,擦了一下奪眶而出的眼淚。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感到“讨厭”的情緒,妖族跟人修對待感情根本是不一樣的,他很難适應,所以也無比讨厭。
讨厭人修……
天已經亮了。
……
再次回到浴堂,将手和臉洗幹淨,從儲物袋裡将止血粉取出來,給傷口塗上藥。姜枕站在木桶旁邊走神,像一個遊魂般,時而吓到幾個人。
但很快,他也就沒有那麼難過了,因為丹田幹涸的靈力又恢複了很多,這些力氣足以再支撐他一會兒,不再被魇所籠罩。
姜枕站在一層,看着時辰到了,夫役們魚貫而出,在秦管事的率領下找到自己的任務,才回神走上四層。
到了跟前,他才想起來有陣法的事情,沒有溫竹等人的帶領,要單獨進去就是擅闖了。
李時安沒有想到,這次下拐口又看見了可憐兮兮,中了風寒的少年。她本是要去查看二層弟子的,見到這個情況也不急了,問道:風寒了?”
姜枕回頭看了她一眼,帶着鼻音:“嗯。”
“哈?這次你倒知道自己是什麼情況了。”李時安将提着的劍半斜在身後,伸手将姜枕帶了進來:“去找青引吧。”
姜枕低着頭:“謝謝。 ”
李時安擺擺手,“小事。”便下樓去了。
進入右船舷,青引所在的屋子,姜枕站在原地調整了一會兒,才輕輕敲門。
青引問道:“誰?”
姜枕剛要說話,青引便将門打開了,看見他,毫不意外:“我就說嘛,你果然會風寒的。”她早有準備,将冰心草放在他的手上,“來熬藥吧,注意火候,也好找些事情給你做。”
“……”一大片的話,姜枕還沒有反應過來,良久才道:“好。”
青引就像準備好一切似的,上次來還沒有煎藥的鍋,這下擺在了角落,用鐵架子吊着。但奇怪的是,那并不是驅動火靈根所用……而是燒柴。
姜枕在臨途村時,就已經會燒柴熱水了,于是手法娴熟地将東西弄好,升起了火焰,慢慢煎熬着。在溫暖的籠罩下,注意着冰心草的火候,他也沒有再想那麼多了。
很久後,外頭傳來一陣“阿嚏”聲,說:“青引仙子這是抽瘋了啊,咋還開始燒柴了?”
姜枕:“……”
他擔憂地看向青引,結果發現對方已經不在屋裡了。
……
将藥燒好,姜枕又在桌案上找到了一個很粗糙的木碗,盛起來慢慢地喝。飲下肚時一陣苦澀,他抿了抿唇,眉頭蹙着,卻還是堅持地喝光了。
幹完這些,他又将鍋和木碗洗幹淨,将用過的東西收拾好,才緩步出門。也成功受到了大家異樣的目光。
其中一名劍宗弟子震驚道:“你這是……從哪逃難來的?”
姜枕:“?”
劍宗弟子見他不明白,指了指他的臉:“灰啊!”
姜枕摸了摸自己的臉,手上一陣痛,拿下來時,全是燒柴時的飛灰。
“……謝謝提醒。”姜枕對他笑了下。
劍宗弟子愣住,頗為誇張地捂了一下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