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時候,風正起,萬千桃瓣如碎雪般漫過消潇的發間。她似乎早已察覺姜枕會詢問,所以漫步過殘英,眸中倒映的疲倦,居然比滿樹灼華更刺人眼。
姜枕從未見過消潇露出疲憊的模樣,忙道:“你先坐下,别緊張。”
姜枕道:“我不是來找你興師問罪的。”
消潇點了點頭。
兩人依着桃花樹下的石凳而坐,桌面擺着的青色玉盞,早已被桃花盛滿。香氣彌漫,如晶露般凝固在上邊。
姜枕聞到壺中的酒香,問道:“你喝酒嗎?”
消潇莞爾:“我可以,但姜少俠不行。”
姜枕想起之前在鬼城的事,臉有點紅:“我也可以的,不礙事。”
他有意将氣氛變回平緩,消潇卻直接挑破:“姜少俠不必顧慮,我的确是金杖教的人。”
姜枕道:“那沒有關系,消潇,這隻是一件小事。”
“也的确是蕭遐的義妹,是他未結發的妻子。”
“……”姜枕擡眸看她,消潇将盯着手腕的目光收回,語氣自然:“我是金杖教主收養的義女,自幼跟蕭遐一起長大,結親是正常的,你不必挂懷。”
姜枕道:“消潇,可是你不願意見到蕭遐。如果不想相見,成親定然也不是心甘情願的。”他抿了抿唇,“你是我的朋友,遇到這樣的事情,我肯定會擔心。”
姜枕道:“所以我不是來質問你,當時在鬼城,我聽見蕭遐說你十年前被一批人馬劫走,至今才找到蹤迹。沒聽到你答複前,我當你是有苦衷,所以多問一嘴。對不起。”
消潇目光溫和:“多謝,有勞你費心了。”
姜枕道:“十年前,正是江都城關閉的時候,可消潇你應在秘境待了幾十年之久。”
“你跟阿姐一樣?”
消潇道:“天要我如此。”
姜枕點頭,“所以都有自己心中想保留的事情,你不願意告訴我也沒關系。隻是,這樣的秘密如果讓你感到沉重,切莫憋着。”
消潇靜默了一會兒:“我沒打算瞞你。”
“七十年前,我本家中美滿,雙親健在、雖然是凡人,但活在三點之中,又有仙門庇佑,極其幸福。直到有一日,我被人劫走,陰差陽錯送到了金杖教中。”消潇道,“教主收我為義女,蕭遐為我長兄,他們看似對我很好,卻始終不讓我回到家中。”
“我幼時總以為到家的路很長,他們沒有辦法,後來某日行于長街,見眼前熟悉,才知道不過四百步。”
消潇笑了聲,“但那會兒,三十年已過,我爹娘早已接連離世,我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也是那會兒,有了殺心。”
姜枕看着消潇将杯盞中的酒一飲而盡,好似要将那些愁和痛都咬碎咽下,卻反倒腥氣上湧,鮮血吐出,消潇急忙扯了素帕遮住。
姜枕要看她的脈搏,卻被消潇制止,她的眸光清冽:“我差一點就殺死了他。”
“不過他有金杖護體,而我失手了。”消潇擦去唇邊的鮮血,姜枕道:“你的病根……就是那時留下的?”
“嗯。”消潇道:“義父從未想過,看似乖巧懂事的義女,日後的兒媳,居然會對他起殺心。他很憤怒,将我的手腳筋挑斷,囚禁在暗屋裡。”
“……三千八百四十一天。”
十年?!
姜枕憤怒道:“分明是他的問題!憑什麼折磨你!”他現在恨不得對金杖教主拳打腳踢,可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蕭遐雖要保我,可他尚且年少。”消潇道,“我在江都城活了這麼久,也有些人脈,十年前的一夜,我讓友人将我劫走,沿途送到北荒。可惜遇到秘境波動,至此卷到了百年前。”
姜枕張了張口,現在說什麼話都是蒼白無力的。消潇淺笑,“但幸而,我遇到領主和你們。”
“我現下沒有靈力,隻是一個廢人罷了。如若不能報仇雪恨,我終身都不會跟蕭遐相認。”
消潇道:“可真到那時,或許已經決裂可罷、”
“不提這些喪氣的事情了,姜少俠。”
姜枕道:“消潇,你的病根,我會想辦法幫你治好的。”
消潇道:“除了人參血,恐怕再無辦法。”她的眸光略微閃了下,“以前原以為世間再無人參精,當日在鬼城所見,倒還是有的。隻是姑娘的胞弟,我如何也不能讓他涉嫌。”
姜枕道:“……消潇,會有其他辦法的。”
“嗯。”消潇道,“不必擔憂,雖然沒有靈力,但我已經有了其他的辦法。”
姜枕問:“是黃符嗎?”
“嗯。”
姜枕道:“啊,說起來,為什麼沒有靈力也能驅動符紙?”
消潇坦誠道:“姜少俠可還記得,滄海一粟?”
“嗯。”
“我在裡面看見了囚扇觀錦。”
“?”
消潇道:“如姑娘所說,身在何處并非山河,翻拟由囚扇觀錦所出,符紙也繼承了其中的韻律。哪怕沒有靈力,隻要有曾經的影子,也能使出本身的力量。”
姜枕聽懂了:“……那得有很強大的毅力吧,消潇,你現在豈不是陣法師了?”
這得是巫谷山峰都想要的人吧。
消潇道:“嗯。”
姜枕腦子裡面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消潇,你的符紙能給我兩張嗎?”
“當然。”
消潇什麼都沒問,便将儲物袋的符紙多給了些給姜枕。
姜枕很不好意思:“謝謝。”
消潇道:“何須客氣?你有事,我自當傾囊相助。”
姜枕也便為她把脈,再囑咐了事情,讓她少動肝火等,才讓消潇回去歇息。
現在雖剩姜枕一人,但他卻還是心有餘悸。他一會兒思考消潇的事情,一會兒思考剛才腦子裡冒出的想法,有些興奮。手裡捏着符紙,人卻踮起後腳跟慢悠悠地晃了兩下,眼睛亮亮地看向遠方。
城中,天道峰。
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