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雙作為妖王,向來是不近人情的。換句話說,她上位以來殺戮成性,又神出鬼沒、讓人忌憚。
妖族的人敬她,卻又對她避之不及,唯恐對方不樂,落下一個眼神。
喧雙看着木牌上的“十”,挑眉道:“我?”
兔精戰戰兢兢:“嗯……”
阿婆道:“阿雙作為遊商,想來有很多新奇的事情,起個頭詩,正合适呢!”
狐妖附和:“想來阿雙姑娘很是厲害。隻是這大雪紛飛的,起個詩來,怕是我們接不上,要吃苦了。”
屋内的氣氛瞬間上來了,兔精們嬉皮笑臉的,連姜枕也松口氣地靠在謝禦的臂彎上。
不過下一刻,他就察覺到妖王的視線在自己的身上。
喧雙道:“今年的雪很大,多添衣。”
謝禦攬住姜枕,語氣平淡:“知道了。”
姜枕愣了下,反應了會兒,耳根子瞬間通紅。偏謝禦還不嫌事大似地抱緊他。
兔精們道:“快,快起個頭詩。”
喧雙落下視線,随意道:“門閑堂前素雪單,遊子衣薄曉至寒。”
話音剛落,兔精們傻了眼,紛紛問狐妖:“好姐姐,這是什麼意思?”
狐妖道:“你們瞧,門可羅雀的門前,素白的雪是那樣的單薄,大家輕視了此物,可遊子卻不會。他穿得薄,知道寒冷,也知道雪能将天地覆蓋。”
兔精們懂了:“好詩!”
她們不服輸地道:“再來!”
竹筒被搖得噼啪作響,接連出了幾個小的。姜枕側頭看謝禦的牌,對方居然是二十一,怕是要遭殃了。
沒想到兔精一聲笑:“哈!是阿婆!”
“她三十五,有誰比這大嗎?”
大家都搖頭。
阿婆樂呵呵地笑了下:“我來接詩啊?”
狐妖點頭,笑:“是,得虧我趕上時候,不然還見不得墨客呢。”
阿婆被她哄得開心,要這小姑娘坐在自己的身邊來,狐妖應聲地去了,跟喧雙擠在一塊兒。
阿婆道:“門閑堂前素雪單,遊子衣薄曉至寒。”
“這的确好,可後頭若再——”阿婆的聲音戛然而止,突然道:“阿雙,去幫我拿筆來。”
喧雙早有準備。
阿婆便提筆,屋子裡的十來人瞬間擠過去瞧:“老朽啊,年少時學過些字,也不知道能不能對答得上。”
姜枕歪過頭去看,隻見上邊洋洋灑灑寫着。
門閑堂前素雪單,
遊子衣薄曉至寒。
筏飄甯南山頭盡,
往能不了渡寒蟬。
狐妖率先拍手叫好:“好詩!”
她解釋道:“這竹筏啊,向溫暖的南邊駛去了,可到了山頭啊,才知道已經窮了、冬日裡的寒蟬原來不了叫出聲,是天性,所以渡不得自己,也渡不了萬物。”
狐妖道:“這是悲詩啊,這年關,阿婆看着我們倒也能難過起來?”
阿婆樂呵呵地笑,拿筆頭輕戳狐妖的臉頰,慈愛道:“隻是覺得,這雪天實在天冷了……”
一行人很快就遺忘了這句若有若無的呢喃,繼續在歡天喜地裡玩着酒牌,竹筒投得震天響。
姜枕在溫熱到有些昏沉的室内裡,某一瞬間擡起視線,見到喧雙的眼神有些哀傷。
他想,是錯覺嗎?
不過阿婆的病,的确愈發重了。
就這樣胡天胡地玩到夜半,謝禦便起身去給阿婆煮飯,幾隻兔精得了趣,此時也都慵懶地湊到姜枕的身邊去。
其中一個兔精,姜枕認得,年少時他經常為其治療,此時也熟絡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爺爺回去了?”
兔精“嗯”了聲:“妖族裡事情繁多,爺爺不能待太久。”
意料之中,姜枕點頭。
兔精卻神神秘秘地說:“枕頭……你跟爺爺吵架了嗎?”
姜枕問:“為什麼這樣說?”
幾個兔精聽到,立刻将姜枕圍住,但沒有七嘴八舌地說話,而是單獨一個兔兒說。
“一個月前,你不是去見爺爺了嗎?你離開的那天晚上,我出去覓食,突然看見爺爺坐在小溪邊走神。”
姜枕笑了下:“你晚上出去做什麼,不怕豹子咬你?”
“不怕,有爺爺在呢。”兔兒說,“我當時覺得特别奇怪,便跑到爺爺跟前去,他還是對我笑呢!但是,眼神就是有些哀傷,好像是哭了。”
“你說爺爺都六千歲了,為什麼還會哭呢?我思來想去,那天他就見過你,也最疼你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姜枕說:“沒有。”
兔兒皺了眉頭,道:“肯定吵架了。”
姜枕歎息,問:“如果、爺爺讓你們做一件不喜歡的事情,你們會怎麼樣?”
兔兒們異口同聲:“什麼不樂意的事情,不讓我吃胡蘿蔔?”
姜枕笑了下:“不,是讓你們吃,但得你們自己種。”
兔兒們瞬間蔫巴,說:“我才不種。”但也有兔兒道,“可以種,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蘿蔔了,可我又想吃,爺爺讓我種,不是辦法嗎?”
說話的兔子最是聰明:“爺爺讓你做不樂意的事情了?”
姜枕搖頭:“沒有。”
兔兒便語重心長地道:“如果你想去做,那便去做好了,爺爺如果為難你,吵架也是應當的。但如果沒有為難……枕頭,爺爺其實對你很好。”
姜枕“嗯”了聲。
他當然知道樹妖對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