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三年,蒼州,冬,大雪之夜。
北風呼嘯猶如戰馬嘶吼,又如箭矢破空悲鳴。風雪遮蔽天地,放眼望去不見山河日月。這一年,北境的寒冬來得太早。立冬剛過,奔湧向東的玄水已經冰封。城下的黃沙,遠處的草原都被掩埋于積雪之下。天地間唯有純白。
夜色昏沉,鎮北軍蒼州大營一片寂靜。除了矗立于風雪中的衛兵,蒼州城高大堅實的城牆上隻餘一個身着玄甲的身影。
少年從軍,戍守北境十一年,武安侯蕭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雪。透過雪幕眺望遠方,依稀仍能望見遠處的河流,再遠便看不清了。玄水以北便是達钽的疆域。
自大晏建國以來,兩國之間紛争不止,戰火熄而複燃。四十年前達钽王巫侖奇祿以武力征服北方各部,奪下了水草豐沃的庫魯湖牧場。達钽從此日益壯大。與此同時,大晏卻因朝廷腐敗,連年天災,兼之内亂頻發,國力日漸衰落。
二十五年前,巫侖奇祿揮兵五十餘萬南侵。大晏東平侯潘元簡率八十萬大軍抵擋,兵敗身死。達钽鐵騎踏破西京長安,奪取了平涼六州,俘虜大晏天子,囚于達钽王庭直至病死。戰火從北疆蔓延至中原腹地。鐵蹄所到之處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最終大晏新帝登基,被迫南遷國都至臨興,以再讓七座城池、年年繳納巨額歲币等條件換來達钽退兵。自此以後舉國百姓賦稅沉重,民不聊生。然而耗空國庫割地賠款換來的安甯也隻持續了不到五年。那之後近二十年間達钽騎兵年年犯境,肆意掠奪人畜财物。北境戰事不斷,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三年前達钽左賢王巫侖崇德再次帶兵侵犯大晏國土,激戰中被大晏鎮北将軍蕭弘斬于馬下。趁着巫侖奇祿忙于平定北部叛亂無力回援,蕭弘率鎮北軍一鼓作氣奪回玄水以南的雍、慶二州,将達钽兵力逼退至玄水以北。一舉改變了大晏屢戰屢敗的局面。從此兩國以玄水為界,重定疆域。蕭弘一戰成名,得封武安侯。天子大悅,改年号為嘉定。
一晃三年過去,這一年要比往年冷上許多。鎮北軍安插在達钽王庭的間者傳回消息,秋後達钽諸部兵馬調動頻繁,恐怕是南侵之心不死,又要卷土重來了。蕭弘夜不能寐,便是因為此事。
子夜将至。雪片大如鵝毛,紛紛揚揚。蕭弘伸手去接,雪花落于掌心,片刻融化,從指間滴落,再無痕迹。從蒼州城高大的城牆上舉目四望,眼前一片無邊無際的純白看似甯靜,冰雪覆蓋之下卻隐匿着洶湧殺機。
熟悉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軍情緊急,鎮北軍副将薛皓匆匆而來,玄甲上積了層雪也沒去理會。遠遠見到蕭弘修長挺拔的身影,他叫了聲“将軍!”疾走幾步來到近前,抱劍一禮,禀道:“咱們安插在達钽王庭的間者傳回消息。果然如你所料,達钽王已于三日前開始調動兵馬,怕是想趁大雪遮掩,殺咱們個措手不及。”
蕭弘轉身問道:“可有援軍的消息。”
“還沒有。” 薛皓長出了口氣。風寒刺骨,他口中呼出的白霧都要凝住了,“據京中傳來的消息說,朝廷派遣揚武将軍潘志平帶了十萬神武軍,一個多月前就從臨興出發了。按說早該到了。”
蕭弘劍眉微斂,長睫在夜色中投下深深的陰影,讓人看不清那雙深黑的眸子。自兩個多月前發現達钽秘密調動糧草軍械,他曾數次上報朝廷請求增援。如今援軍遲遲不到,其中必有蹊跷。思付片刻,他命令道,“派人去查。”
薛皓應了聲“是。”遲疑了一瞬,又問:“如果援軍不到,咱們怎麼辦?”
兩人說話的間隙,風雪似乎更大了。城牆上鎮北軍玄色的戰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旗上的白馬仿佛在夜色中揚蹄奔騰。蕭弘擡眸看向薛皓,神色依舊是多年不變的從容堅定,“北境防線不容有失。咱們身後就是百姓。無論有沒有援軍,都必須擋住達钽大軍,寸土不讓。”
薛皓聞言握緊了手中的劍,重重一點頭,“是,寸土不讓!”
大雪仍在繼續,蕭弘再次望向北方。若猜得沒錯,等這場雪一停,大戰很快便要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