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四年六月初九,天子恢複親政。魏王沈洵因腿疾複發告病離京,前往宸陽養病。朝中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水面之下暗濤洶湧。明眼之人都能看出皇帝已經開始猜忌魏王。所謂離京養病,不過是魏王避禍的借口罷了。
離京前沈洵曾差人送了封信到廣甯王府。信中一共不過八個字。
“世事難全,當忍且忍。”
寥寥幾字包含了諸多的無可奈何,其中用意不言而喻,是怕蕭弘性子剛直,一再頂撞天子會惹來大禍。
與此同時,在相繼收到兩封來自二十多年前的求援信後,一切仿佛突然歸于沉寂。一連多日沒再收到任何消息,蕭弘心中卻始終覺得怪異。虞紅蓮、翼州、大火,冥冥之中像是有看不見的繩索将他與這些緊緊連系在了一起,牽引着他去探究當年的事情。
“将軍。”
一聲輕喚打斷了他的思緒。齊懷安抱着一摞文書推門而入。
“老薛從蒼州發來了軍報。”齊懷安說着将最上面那封信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又把其他的擺在一邊,“還有這些是關于京畿防務的部署,之前你說要過目的。”
蕭弘點頭道了聲謝。齊懷安欲言又止半天還是沒忍住開始念叨,“程老說了讓你休息……”
“我現在就是在休息。”蕭弘說着又有些咳嗽。那日從宮中出來淋了些雨,到底還是勾起了舊傷。他本來不甚在意,沒曾想發起熱來一連好幾天都不見好。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可想當初他帶着将士們泅渡快要結冰的玄水都沒什麼大事兒,哪有過這麼弱不禁風的時候……不提也罷,實在是太丢人了。
依蕭弘看來,沒動武,沒上陣殺敵跟人拼命,這就叫休息了。齊懷安知道他一來嫌丢人,二來不願意他們操心,這事也就沒跟人說,隻能幹上火,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蕭弘将薛皓差人從蒼州送來的軍情消息拆開來看。自從他們俘虜了達钽小王子巫侖爍,達钽王庭中好一番動蕩。巫侖崇光沒了對手,以為達钽王的位置早晚是他的了,越發嚣張跋扈,惹得許多部族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要和談了,大晏要将小王子送回去,這事情一下子變得相當微妙。簡單來說,達钽王庭中分成了兩派。想要小王子回去的一派和不想要小王子回去的一派。這兩派想不想他回去都和他本人沒什麼關系,主要還是考慮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蕭弘擔心會有人從中作梗,阻止和談,一早就和薛皓通過消息,讓他派重兵護衛使團一行。
“老薛信中說了什麼?”齊懷安問。
“巫侖崇光果然坐不住了。”蕭弘微微一笑,“小王子被俘後他太過嚣張,鬧得天怒人怨,現在想要巫侖爍回去的人越來越多。老佑堯也派人來打探消息,生怕巫侖爍有什麼閃失。他們要繼續和巫侖崇光鬥下去,還真少不了這老達钽王留下的唯一血脈。”
“嚯……那達钽小公雞都草包成那樣了,還真有人擁護啊?”
“越草包越容易操縱。将來他若繼位,挾天子以令諸侯什麼的,還不都是曆朝曆代玩過無數便的花樣?”
如今大晏天子年邁,三皇子年幼。皇帝擔心的也正是将來幼子繼位坐不住江山。今上多疑,處處猜忌蕭弘,每次一想到這些齊懷安心裡就替他憋屈。
見懷安不說話了,蕭弘猜出他想到了什麼,有些落寞的一笑,又岔開了話題。
“這次談判若是成功,咱們是要送小王子回去的。兩虎相争,必有一傷,讓他回去和巫侖崇光鬥也好。我隻擔心巫侖崇光會在暗中阻止和談。”
他這一說齊懷安也有些擔心,“要讓咱們的人随行護衛就好了,也不知道皇帝派去的那個孫鶴行靠不靠譜。”
“聽蔣鋪長說孫鶴行這人的身手深不可測,在京中可說是功夫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對皇帝一向言聽計從。這次和談關系到百姓和失地,想來他也明白其中利害,應當會盡力護衛使團一行。”
話雖這麼說,蕭弘眉間仍微微皺起,不曾放松過。
齊懷安心知他在擔心什麼,眼神一轉,說道:“哥啊,小公主聰明果敢,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順利的去,順利的回來。”
“誰說我……”蕭弘擡眸看他,見他一臉“那不是明擺着的事兒嘛”的表情,又有些不甘心的問:“有那麼明顯嗎?”
“嗯……不傻都看得出來。”
兩人正說着,韓宗烈、韓宗耀兄弟倆也來了。韓宗烈這些天讓人去查那求援信的事,一直沒有什麼線索。畢竟過去這麼多年了,加上當初戰火連天的,不少人都死在戰亂裡了。皇帝不讓人提虞紅蓮的名号,連帶着當年翼州大火的事情也沒人敢說。他都快要不抱希望了,誰知今早軍中間者來報,還真查到了點東西。
“将軍,我讓人去查當年翼州大火的事情,發現有一件事頗為奇怪。”韓宗烈說着搓了搓下颌的短須,“當初翼州城被攻破,達钽人放火燒城,咱們軍中戰史所載的日期是三月初九,可京城這邊的記錄是二月廿六。中間相差了十多天。我本來想,當初兵荒馬亂的,記錄出錯也情有可原。可翼州城是當初達钽南侵被攻破的第一座重城,這麼大的事也能記岔了,似乎哪裡不太對啊。”
這事的确不對。鎮北軍中的記錄不會出錯,出錯的一定是京中的記錄。十來天的時間足夠一座城池在大火中化為焦土。蕭弘沉思片刻,隻覺得有些令人遍體生寒的推測呼之欲出,卻又捉摸不透。有人刻意篡改了當初翼州城破城的時間。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是要隐瞞什麼?
“将軍。”見他沉思不語,韓宗烈輕喚了一聲,也意識到這事兒可能是個關鍵,立馬嚴肅了起來。
“讓人繼續查下去。看看能不能查到那段時間有什麼人去過翼州,或是有什麼書信往來。”蕭弘說着,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了兩下。他記得,據說當初還是齊王的皇帝曾為見虞紅蓮一面冒險去過北地,可惜趕到時城中已經燃起熊熊大火,兩人并沒有見到最後一面。隻是不知這傳聞是真是假。若是真的,确切時間又是什麼時候?
韓宗烈應了聲“是。”
蕭弘又囑咐道:“如今京中局勢複雜,天子疑我多時,許多人盯着咱們,大家都各自小心一些。”他說着又想起一事,“聽說這幾天兄弟們與禁軍起了沖突。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