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我不常與他說話。
這個人骨子裡的殘忍,是看得見的,但他卻也在當初說了那般猶如伸手拯救的話語。
要我不顧一切的握上手去嗎。
那一定是在握上去之後才發現,以為的救命繩索不過是根脆弱稻草,比他這個人還要不可靠。
等到那時,就什麼都晚了。
他會站在懸崖的頂端,慢條斯理地欣賞對方墜落時的驚恐。
殺手,不值得信任。
他不值得,我也不值得。
自從那一日的難民事件後,我與他亦師亦友的關系定位就淡了,如今,我成為了合格的暗衛,與他的關系更像是恪盡職守的上下屬。
他來發布任務,我兢兢業業完成。
或許将軍府有自己的一套,對于那些沒能好好完成任務的失敗暗衛的懲罰。
幸運的是,我從未領教。
墨鴉是靠在梁柱邊等我的,閑散的模樣,嘴角隐約帶着笑意,但從來覆不過眸底的幽冷。
殺手,無論僞裝成何種模樣,他們的眼底,都是冰冷。
那是突破作為人的底線時,所烙下的代價。
黃昏的薄暮之光從他背後延展出來,淡淡投落在側臉,印出鋒利的影子。
他好像從來沒有進入到女子閨房的自覺。
當然,或許在他眼裡,成為暗衛的女子,早已算不得女子,同男殺手們争一口飯吃,在血雨裡摸爬滾打,又怎麼還能算作女人。
恐怕是連人也算不得了。
是以,他的态度恬淡自然,自然而然地,出現在我睡醒時的視野裡。
迎面抛來一隻暗黃小竹筒,細細的,約麼手指粗細,伴随他的一句話,“今晚的任務。”
言下之意不必再說。
我知道内容自然都是在這竹筒裡,那竹筒有點溫熱,想來之前一直待在懷中,被胸口熱度暖過。
想不到吧,我們這些不似人的人,胸口也是暖的。
竹子表面帶點淚斑,是血凝固後的顔色。
湘妃竹的表面本就似泣血,這是它的特征,但這種竹子如今被盛放暗殺名單,就少不得生出一點命運作弄的趣味。
我沒有多餘廢話,隻是利落地拔了塞子,抽出絹條,粗略地掃過一遍,随之點頭,“知道了。”
任務在能力承受範圍内。
是普通的一次暗殺。
墨鴉的任務消息帶到,也沒什麼要留的意思,即便是要,也沒有理由。
就如同現在這般,他在低矮的門口略一低頭,想要出門去,卻又頓了腳步,回過頭來,黑沉的眼睛裡倒映着案桌一線的燭火。
當火線跳躍,他寒潭般的眼睛裡,也有一瞬的波動。
“還有吩咐嗎?”我問。
語氣裡是公事公辦。
他一定是想說什麼的,但是在觸及我冷然的眼神後,又住了口,隻用笑将剛剛的變化一帶而過,“小冷,乍暖還寒,夜裡尤為露重,記得多添衣。”
這句話裡似乎還隐含别的意思,但我也隻是颔首,“墨鴉總管也是,莫要着涼。”
隻是客氣而已,若他當真生病倒了大黴,在某次暗殺任務中不幸犧牲,我或許還能拼一把,力争上遊,也混個總管當當。
墨鴉離開後沒多久,我收拾了衣服,帶上匕首出發了。
傍晚時下過的雨,将天空最後一點雲也傾沒了,這個夜晚裡,天空如水澄淨,星星很多很密,悄然地繁旋着,繞着當空的一枚大圓月。
本應如藏匿巨獸的新鄭城,今天的夜晚,偏被月光照得雪亮。
這樣的夜,即便是夜,也無法包庇罪惡。
是個不适合行兇的夜。
今日的倒黴蛋坐落于城裡偏東的位置,東為尊貴,凡聽說紫氣升煙的,皆從東邊來,自古如此。
還是個挺顯赫的背景。
那麼做的時候,必然不可留下把柄,最好是能一把火燒個幹淨,卻不能過分幹淨。
否則火勢沖天,連累了别家,便要有人上将軍府讨說法了。
我貼着隐秘的樹叢行動。
與那些常在瓦上急行軍的殺手不同,我的輕功沒那麼優秀,若在瓦上必然弄出動靜,平白惹人驚疑。
當無聲的鮮血潑濺在窗棱上時,我差不多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因為還差一點。
名單上的人很多,我一一數過,還差一個人。
那應當還是個小孩,隻有十二歲,是這一家的獨子。
但是不知道躲去哪裡了。
哦,若認真算來,我也是小孩子,隻是這些時日,終結過太多‘大人’的性命,叫我險些忘記這個事實。
腳步走在灰寂的小道上,盡量不發出一丁點聲音,我逡巡在這處了無生氣的園子裡。
路兩旁的樹叢暗影重重,光秃秃的枝條如厲鬼彎曲指天。
清寒月光照下來,照在匕首窄面未幹的血迹上。一滴、兩滴的落入泥土中,漸漸滲透。
血迹的主人,或許白天也走過這段路。
那個孩子我沒能找到,想來放一把火下去,無論他躲在哪個角落,都逃不過一死。
但,路的盡頭碰見的圓肥身影将這個計劃打斷。
黑色衣擺閃過,我已經在油桃發現我之前,先一步鑽入周圍黑壓壓的叢裡。
月亮再大,也照不進暗影。
我待在濃稠如有實質的影子裡,看盡頭兩個人緩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