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魚書終歸是個半吊子郎中,他也沒什麼學醫的天分,跟過幾個師父都一樣。
吃了他那副藥,我整整又病了三天才好。
每日裡渾身發痛的合衣躺在床上,難受的左右翻滾。
魚書給我送藥時,都說我這模樣像個街邊的烙餅。他照往常一樣,将一二層食盒打開,端出裡面黃褐黃褐的藥汁。
不用喝,都知道有多苦。
這小子,黃連沒少放吧。生怕我一天天太好受了。
今天仍舊是捏着鼻子喝完。
魚書卻不急着走,忽然賊兮兮的從屁股底下抽出個東西展示給我。
“你看這是什麼!”
我盯着那張用軟布包着的,此時被魚書屁股荼毒到扁扁的東西,一時猶疑:“苦瓜幹?”
魚書也懵了一瞬,“為什麼是苦瓜……”他搖搖頭,“當然不是,你看。”
他小心翼翼将軟布揭開,一股香甜的氣息撲出來。
裡面的小東西顆顆瑩潤,如果不是被腚壓扁了,賣相還能更好。
“蜜餞?”
“嗯。”魚書一副得意的樣子點頭。
“在哪偷的?”
得意的樣子卡殼,魚書怒了,“我就非得是偷的麼我!”
我撓撓下巴,“哦,也對,你沒那身手。”
魚書臉色一僵,霍然站起,噼裡啪啦收拾盤碗,“我走了,你自己待着吧!”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留下來。
怎麼說呢,有蜜餞還是好的。
至少能去去嘴裡的苦味嘛。
但是魚書這小子賊精,他坐下來,和我你一口我一口的,把整包蜜餞都吃完了。
我數了數。
大概自己也就吃到了一小把吧。
我問了好幾次。
魚書都沒有告訴我蜜餞是從哪裡來的,還有一次他被問急了,直接站起來說:“這是路上撿的!”
“……哦。”
半晌,他期期艾艾:“你真信啦?”
“不信。”
“……”
日常送藥完成,魚書打算離開,即将邁過小門檻的時候,他忽然回頭,“小冷,其實白鳳這個人很好的,你别總那麼讨厭他。”
我眼神一凜,“怎麼,他拿什麼東西賄賂你了嗎?這樣幫他說話,你别忘了,有人欺負你的時候,可都是我幫你打回去的。”
“我當然記得小冷你的好……還有!他才沒賄賂我呢,絕對沒有!”
我眼神一瞥,懶得理他。
但他卻還是不肯走,站在原地搓搓手。
“其實…他對你不錯。”
“此話怎講?”
“……”魚書磨叽了一會兒,直接沒有下文了,拎着他的小食盒,擺了擺手,“下次再來找你哈。”
竟然是就這樣逃走。
一碗藥下肚,暖熱從腹部騰起,我開始有些昏昏欲睡,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
窗戶沒有關嚴,外面有寒風飄進來。
推得窗扇不時開開合合。
我隻能支開眼縫,伸長了胳膊去關。
外面是春日特有的藍白天空,一隻飛鳥劃過天際,黑叢叢的樹影之間,似乎飄過了誰的一角白衣。
将窗徹底推開時,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仿佛剛剛那隻是個錯覺。
當風寒好時,腹上的劍傷也跟着一起好了。大抵是這段時間休息得好吧。
魚書總會在送藥時帶點小零食給我。
比如說那天的蜜餞。
身為将軍府裡一名新晉的暗衛,我的工作也需提上日程了,修養這些時日,明裡暗裡已經許多雙眼睛,悄然盯上我的位置了。
大概也是有點天賦……幹這種勾當的天賦。
自那次難民事件後。
每一次任務我都能完成得很好,畢竟連那般無辜的可憐人都能下得去手,這世上,恐怕已經沒什麼能攔住我來吧。
隻是,偶爾喝水時,杯盞裡所盛的臉龐,一天比一天倦意蒼白。
我距離‘人’這種生物,又遠離一步。
或許,在哪一天裡,會真正離開這個身份,成為像墨鴉那樣蒼白的地獄使者,将漆黑與絕望帶給每一個暗殺名單上的人。
當大院中的老柳終于真正發開新芽,一個微雨的黃昏,墨鴉出現在了我都小院門前。
我已經許久不曾與他說過話了。
他不常在将軍府裡出現,大部分時間也是同我一樣做着見不得人的勾當,身位将軍身邊暗衛總管的他,做的事,比我隻多不少。
或許會聽聞某個司空離奇死亡,去看找不到半點傷口,又或者是将軍肚某個政敵,靜悄悄的連人帶院子一齊消失在大火中。
新鄭裡的懸案謎案,十有八九都是這位從中參與。
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和他是同種人。
然而同類隻會對彼此的狡詐冷漠自私有深刻了解,了解到,連自己都厭惡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