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間天旋地轉,我抓緊匕首柄,在枯槁地面滾了好幾圈,直至撞上樹幹才停下來。肺腑跟着震顫,呼吸隐隐帶着疼,我爬起來,急促的喘了一下,腥甜上湧,被強行咽下去。
血絲隻在唇邊溢出些許,被我用冷沉的眼神看着對面那相扶相持的兩人,默然地擦去。
油桃把白鳳扶起,對他肩上傷口想碰不敢碰,她将白鳳擋在身後,怒氣沖沖對準我,“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上次若不是白鳳早一日回府,你以為你還能——”
她的衣袖忽然被白鳳拉住。
“春桃,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不要插手。”他捂着肩膀走出。
“可是,你都傷成這樣了……”
油桃剩餘的話,被白鳳眼神止住。
白鳳眼光朝我射過來,我從未見過他露出那樣的眼神,像是将月光熔鑄做兩柄寒刀。
“你既然對我多有怨言,那就在今日了結。”
我是第一次,聽見他用這樣冷的語氣說話。
夜晚也似乎起了冰霧,将看不見的心底一寸寸凍成涼冰。我的指尖不自覺抽動一下,滿腦子都是那一句“了結”。
了結……了結什麼……
好像有什麼一直環繞在身邊的事物,徹底決定離開。
我甚至想伸手向虛空抓去。
可是……我要抓住的,又是什麼?
真是,莫名其妙!
“好啊。”我支撐着樹幹爬起來,掌心匕首反持,攻擊架勢擺開。
“正好我也不想與你玩無聊的過家家遊戲,這場戰鬥早該發生了,就來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拔步向前。
在幽冷的月光中,一次又一次揮動匕首。
這世界,唯有足夠強的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我會斬開所有阻礙,直至抵達想要的未來!
他的天賦受人誇贊又如何?
他敢拼着以傷換傷進攻嗎?我敢!
當月光鍍上血色,皮膚被利刃切割,當他眼底決然化作驚愕,顫聲呼喚着“小冷”這個名字。
他看到的隻會是地獄惡鬼的回視獰笑。拼了命一樣,隻為在他身上多添新傷。
舌尖舔過匕首上的鮮血,我笑着告訴他:“既然是了結,那就徹底一點。”
白鳳驚詫的眸底也緩慢沉澱出冷利。
“好。”
沒有多餘的廢話。
戚寒月光下,利刃相撞的聲音不絕于耳。回蕩在死了很多人的院落上空。
樹梢的黑色烏鴉起飛。
翅膀撲打着,消失在圓月之下。
又是一聲利刃交戈。
铮然劃過,散開在寂靜無聲的長夜。
“哈,哈~”顫抖的大口喘息。
呼出的熱氣氤氲作一團白,糊亂了視線。
我好像什麼也看不見了。
眼前隻有一個人形的影子,他的存在,必須要打倒。
鮮血一滴一滴,落在腳邊的土地。
緩慢滲入。
這回是誰的?他的還是我的?
對面的人影也已經搖搖欲墜,同我一般僅憑一口氣,強撐着站起。
下一回合。
就是最終局了。
後悔嗎?
虛空中像有個聲音在問我。
他對你好像也不賴吧?
那聲音繼續。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為什麼?
我低頭笑出了聲。
“因為,我是高小冷!”
不會被身邊事物所羁絆,披荊斬棘的,隻為心中一個目标。
眼前的人,會在未來成為阻礙。
不明所以的預感,在從難民營地回歸後,便日複一日強烈。
決心熔斷牢籠的飛鳥,不會看身後遺落的事物。它的目光,隻有高而澄遠的藍天。
它日思夜想的。
永遠是在一望無際的疆土下,自由的飛翔。
破損出缺口的利刃被舉着,為了夢想一往無前的戰士,将沖向最後的終點。
不跨越是沒法前進的。
我要變強,強到不被任何事物負累!
胸膛的志氣生發為呐喊。
啊啊啊的吼叫,伴随着兩個影子的對沖。
清冷的月光,也會化作見證。
戚戚寒月下,一片漆黑羽毛被風輾轉着,輕輕飄過戰場。
“你們兩個,适可而止吧。”
這是墨鴉的聲音。
他不知何時來到,伴随一身暗色的月光。
我的腳步也像被這月光凍住,一步也無法前進,舉着匕,維持向前紮入的姿勢。
當夜霧散開。
我看見了白鳳近在咫尺的眼睛。
揉雜了沉寂的哀傷,如一抹折斷的月光,淺淺地,映照我厲鬼般的醜陋神情。
而他的手上,沒有帶任何武器,遠處的樹根下,是他抛下的匕。
脖頸離我的鋒刃那樣近,近到隻要用力一送,就能割斷它。
脆弱又纖細的脖頸,在月色下隐青。
即便腳步無法動彈,我也能在瞬息殺死他。就像捏斷一隻放棄求生意志的幼鳥。
我将匕首捏得緊緊的,揚臂僵在半空。不敢置信地瞪他,恨得牙齒都在顫抖,“你——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說不出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
幾乎要将我摧垮。
握住匕首的手指不斷收緊顫抖,骨節咯吱作響,在某一時刻陡然松開,匕首半空墜落,在地上砸出叮響。
空氣沉靜一瞬。
“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暴聲質問。
白鳳眼中像含兩灣水,轉瞬,眉眼垂落,遮蓋住心事,隻低低道:“我做不到。”
一股火辣辣的羞惱從胸膛升上頭頂,雖然腿上動不了,我仍用力朝他那邊張牙舞爪的揮拳。
“說什麼做不到!你是不是在憐憫我?”
“告訴你,我不需要憐憫,拿起你的武器!别叫我看不起!”
拳勁裹着風而至,吹開他柔軟的頰邊碎發,白鳳的長睫扇落,竟是閉了眼不作任何防禦。
我的動作停當半晌,牙齒交錯,怒狠狠的眼神下,用力揮去。
“别再任性了。”
墨鴉閃身擋在中間,碩月下,疲憊的歎氣,“我就不該給你們發這種任務。”
手腕被他扣住穴道,頓時失了力氣,緊繃的拳散開。
胸中翻湧的怒氣無法遏制,我擡眉,惡狠狠看過去,“别多管閑事!”
另一隻手腕翻轉着攻去。
墨鴉眉梢微挑的啧了一聲,順手與我對招,翻花拂浪間,我逐漸跟不上他的節奏。
而他的眉也越皺越緊,在我即将分筋錯骨以求上風時,他及時收了招,反手在我頸後一敲。
眩暈襲來,視野裡也逐漸虛化。
整個人無力向前倒去時,被墨鴉抵上肩膀扶住。
視野裡最後看到的,是墨鴉用嫌棄的臉說着真麻煩。随後,世界徹底漆黑下來。
有人信手将我扛在肩上。
用着非常不溫柔的力道與姿勢。
但我意識仍舊清醒,能聽到周遭的聲音。
隻是悶悶的,像隔了一層。
“我也是越來越搞不懂你了,她将你傷成這樣你都不記恨。”這是墨鴉的聲音,他忽然啧啧道:“你小子該不會是看上這兇丫頭了吧,品味真獨特。”
“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個結論,被白鳳急切地反駁了。
片刻後。
“她……其實并不是你們看到的那種人。”
過了一會兒。
是油桃刻意僞裝成細細的嗓音,輕聲道:“墨鴉大人……”
“啊,哦,我記得你,之前在江月樓,最近白鳳也承蒙你照顧了。”
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麼,墨鴉道:“最近将軍氣消了,正打算将你調回親衛。”
等了片刻,也不見油桃回答。
墨鴉道:“不想回去嗎?”
白鳳忽道:“春桃,你回去吧,暗衛這裡很危險,而且……我知道你也不喜歡那些任務。”
“小白,你在說什麼傻話,你的情況——”頓了頓,春桃轉而說起其他,“而且我留在暗衛也不都是為了你,還有别的原因。總之,你不要管了。”
一時三人無話。
隻有我被倒扛在墨鴉肩頭,被他頂住胃部,暈乎乎的想吐,又醒不來。
扛着我的這個男人,他的胸腔深處忽然傳來一陣顫抖。
從細微一直生發為放聲大笑。
白鳳愣愣道:“墨鴉大哥,你,笑什麼?”
“啊,”男子爽朗的應道:“沒什麼,隻是覺得,如今将軍府裡添了你們三個,或許會變得很有趣。”
“不過……”
“不要越線哦,挑戰了将軍的權威,就算是我也不會對你們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