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糊就是漿糊,泥巴也隻能是泥巴。
身體分解食物後給出反饋,述說它們的材料和性質,像是在出具一份書面報告,并且試圖提醒星艦的主導者:
——這些東西都一樣難吃。
但是朗很高興。
雖然對方沒說,情緒卻表達出了正面的波動,男人顯然習慣于并非常喜歡和他人一起用餐。
于是卡蘭的作息被詭異地掰回了正軌。
他像個活人那樣每天坐在餐桌前,定時執行一日三餐計劃。
人類在吃到非常好吃的東西時,會忍不住分一部分給同伴。
這種情況下,卡蘭往往會試上小小的一口。
他仔細分辨一下那些食物的味道,盡量通過描述想象一下它們的美味程度,然後給出一個認真的反饋。
快樂是真實的,當人類微笑時卡蘭也忍不住笑。
一點點難吃的東西也變得可以忍受了。
法赫納會在用餐時間,挑選着播報一些内環網上熱度較高的新聞。
它的主導者最終還是沒有無情地掐掉那份上網自由,于是沉迷沖浪的星艦像是一頭紮進了糧倉。
它發現卡蘭遵循着用餐時緘默不語的原則,但人類沒有類似的拘束,也不講究那些複雜又令人厭煩的禮儀,經常在聽到新消息後和同伴讨論一兩句,于是星艦雞賊地專門挑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放,讓認真聆聽的乘客忍不住開啟談話。
最終卡蘭也開始慢慢地加入到對話中來。
“他們在小玫瑰星域探明了一處新的能源礦。”
男人仔細地在各種花邊新聞和充滿噱頭的熱搜裡提煉有效信息,比起某位貴族大張旗鼓地封鎖一顆星球的交通、隻為搞出一場全星際都在轉播的求婚儀式之類的糟心東西,那些微小的、轉瞬即逝的字眼更能出發他的敏銳的本能。
金棕色的眼睛裡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朗的手停頓在盤子上方。
今日的早餐是類似于班尼迪克蛋的東西,但所使用的材料并非雞蛋,而是經過處理的大鳌複足獸的卵。
這些異獸需要經過嚴格處理才能食用,它們的身體中自帶人類無法接受的毒素,做成餐品後的味道卻十分鮮美。
“這已經是兩年以來所探明的第三處裂隙了。”
他低聲說。
“一次比一次更深入人類的宜居星域……”
第五軍曾經将一切潮汐阻攔在卡姆蘭邊防線之外,不讓那些異種污染物蔓延過明确的分界線。
然而現在,内環網上冒出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口号,人們開始支持與污染物共存。
随之而來的是更大規模的挖掘。
聯邦一面弱化潮汐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一邊不遺餘力地擴大星核能源的開采量,甚至在人口密集的地帶也照常設立了礦場。
“因為他們覺得潮汐是可控的。”
卡蘭沒什麼情緒波動,依然帶着笑意,好奇地打量着被切開的卵中流出粘稠的金色蛋液。這些色澤漂亮的東西包裹住小麥烤制的餅胚,混合着肉類的芬芳,是會受到大多數人類喜愛的食物類型。
“可以觀測,可以使用,可以帶來足夠大的利益。”
輕輕哼笑的語調柔和又舒緩,措辭非常克制文雅。
“貪婪的心啊……總會向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伸出手去。”
白色的睫毛垂落,他認真地看着對方開始再一次分割早餐,像是在觀察什麼高深莫測的儀式。
“沒有絲毫改變,百年前是這樣,百年後也是這樣。”
“最開始被開采出來的星核能源嵌入了法赫納吧?”
突然想起什麼的朗擡頭,沒什麼目标地望着天花闆的方向,他知道星艦能“看”到。
“是。”
在狗狗艦發出聲音前,卡蘭已經代為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的手指點一點桌子,側着頭像是在詢問男人為什麼不吃了,那一絲不太明顯的天真神氣令朗很快塞了一口早餐進嘴裡。
“最開始人類沒有掌握提純和精煉的方法,挖出來的星核能源伴随着嚴重污染,它以最原始的形态為法赫納提供核心動力,能耗非常大。”
并且在所有人都未意識到的情況下,悄然污染了整艘星艦。
八十多年前的慘劇太過駭人聽聞,以至于連記錄都很少留存。
人們隻知道一整顆首都星沙瓦勒徹底解體,瘋王啟動的吞星級武器造成這一慘劇,但沒幾個人說得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有數據被徹底删除或是封鎖,像是在腐爛的暗窖之上封砌了一層厚重的水泥,徹底隔絕其後世代的人追尋真相的可能性。
“發生了什麼?”
這是朗第一次認真地探求過去的事情。
“第一艘星艦成功獲得适配者、成功投入運行,你有法赫納在身邊,不應該……”
不應該獲得那樣一個結局。
“沒有什麼應該與否。”
好奇心意味着充沛的生存意願,要死的動物才不會關系自己的族群未來,也不會關心第二天的早餐是什麼,它們隻是認識到自己快要死了。
再一次确認男人從求生欲喪失的境地中恢複過來,卡蘭含笑看着對方。
“發生的事情總會有其理由,當我還是人類的時候,也隻是一名人類。不比其他人更強大,也不比其他人更耐活。”
“你看,人總是要學會面對各種各樣的無可奈何。‘我’花了很久的時間同監判院打交道,同食腐的秃鹫掰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他們為了制約皇帝的權力而推出了大憲章。”
善于弄權的高層看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