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遺餘力地将新型人類送上那個位置,隻為了更好地篡權,選擇一個自始至終控制住手心裡的聽話傀儡充門面。
結果傀儡當場造了反,有了自己的意識。
簡直大逆不道該下地獄。
“大憲章?”
查不到太多相關資料的男人發出疑惑的聲音。和毀滅的首都星沙瓦勒相關的資料少之又少,殘留的部分也被嚴密封存禁止閱讀。
“這個概念源于舊地。”
溫和的聲音很沉穩,像是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生氣那樣。
“曾經的人類貴族會參加國王所召集的議會,這一制度沿襲下來,并在其後的世代逐漸形成後世我們所說的兩院制。但這還遠遠不夠。”
受到良好教育的前任帝王所儲備的舊地相關的知識很豐富,他慢慢地向自己的同伴解釋一些對方不曾聽聞的東西,猶如一名相當富于耐心的老師。
“早期的英格蘭失地王約翰迫于壓力,在貴族和宗教貴族的推動下,簽署了自由大憲章。這份文件希望限制國王以及王室的相關權力,給君主的脖子上套一份牽引繩。”
看到男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卡蘭輕輕地笑着。
“我們已經脫離故土,飄蕩在深空,靈魂卻依舊陷于舊地,這樣的事情非常有趣。”
“不用遮掩,你的神态說明,你同樣認為帝王應該受到相應的限制,帝制是這宇宙間一切腐朽思維的産物。”
朗出生在聯邦制度下,耳濡目染所接觸到的全是聯邦的一切。在這一刻,他們仿佛兩種制度的化身,在讨論相關問題時總會産生認知的偏差。
雖然對方沒說,但那抿成一道線的嘴角已經表明了态度。
“你認為自由歸于人民,生而平等應該是每個生命無可撼動的天然權利。”
淺色的眼睛凝視着有點不安的同伴,卡蘭的語調依然溫柔。
“任何個人以及個人的意志都無權淩駕于每一個獨立的靈魂之上,對嗎?”
“我……是的。”
沉默一會之後,人類最終還是坦然承認了自己的想法。
“抱歉,我并非在指責你。我……”
卡蘭按住對方的手背,冰冷的手指輕輕拍一拍那隻溫暖而有力的手,如同一個過于輕盈的安撫。
“不用道歉,我不會因為任何形式的理性探讨與辯論而生氣。”
白色的睫毛顫動,前任帝王以語言化解對方的尴尬:“人類永遠都走在試錯的道路上。”
“你們不斷嘗試新的東西來自救,也會偶爾回過頭去從曆史中尋找答案,這些做法都沒有什麼錯處。”
“政體會腐化,正如權力會腐朽,這宇宙間沒有任何一項事物可以永恒。”
祂感受到朗的手指輕微蜷縮,卻沒有撤走。
“每一種新政體的上位都意味着它迎合了當下的需求,克裡芬一世時期如此,帝國毀滅分裂聯邦建立時也是如此。我們已經移居太空太久,久到那些新的舊的換了個名字的權力結構全都輪番上演了一遍。”
“即便是最先進的律法也有其時效性,所以人類通過不斷的疊代與修改,來讓它更契合當下的實際情況。你看,據我所知,聯邦禁止人口販賣,但他們‘引渡’并‘轉讓’勞工。”
男人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他的神情依舊很嚴肅,但不再有任何緊繃繃的氣勢。雪白的人形非常冷,手指在接觸時毫無活着的感受,沒有體溫,也沒有脈搏,像是一團虛無的陰影。
哪怕室内溫暖如春,這春日的微風也無法融化幹涸于舊日的河流。
他下意識地翻轉手腕,覆蓋住那層冷意,好像這麼做會讓對方看起來和活人更接近似的。
“回到原本的話題吧。”
溫存又體貼的授課者沒有進一步探讨下去。構成他們認知的基石是截然相反的,所以祂不需要說服自己的人類,也不需要引導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那并非良性的對話環境。
“雖然監判院引用了自由大憲章的名字,但他們的目的與自由無關。毋甯說大部分人甚至沒有意識到,大憲章本身也和自由的定義相去甚遠——它始終代表着貴族派系和一部分宗教貴族的利益,将權力從一雙手中置換到多雙手中,這是一份文字遊戲。”
“普通的民衆是消耗品,是權力體驗卡的一部分,永遠與自由無關。”
說了個地獄笑話的前任帝王既沒有憤恨,也沒有挫敗,好像這些事情都和他不再有任何幹系那樣。
因為手指所接觸到的熱度而發出喟歎,卡蘭提醒自己的乘客:“别蹙眉,會有皺紋。”
朗:“……”
星艦主導者就是這樣,不僅在意自己的形象,偶爾也會越過分界線在意他人的形象。
“那你呢?”
他問。
“那你呢,卡蘭?他們是否也給你套上了同樣的枷鎖?”
相遇至今,雪白人形的舉止間往往會流露出一絲自然而然的傲慢。堅定者會不在意他人的言語,強大者會缺乏畏懼的心理。
面對獵犬小隊時,對方也隻是笑着把一堆人塞進黑泥中去。
他想象不出怎樣的絞索,才能割斷對方的脖子,就像攪碎一整顆首都星那樣。
“我沒什麼好說的。”
眉眼彎彎的前任帝王感受到自己手背上的熱度,他的同伴在相當認真地關心他,而這種關心是出于一位人類對于另一位人類的擔憂,同其它任何身份背景、意識形态都無關。
于是卡蘭笑着搖搖頭,像是對人類懷抱着寬容與無可奈何。
他認為露出這種表情的男人确實很可愛。
“就像數據所記錄、所描述的那樣——”
“你不是已經看見坐在自己面前的結局本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