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某一時刻,他發現自己想不起來波旁夫人的頭發顔色,于是他一遍遍翻閱那些記錄,試圖從中找出一點熟悉的親切感,但一無所獲。
“如果我再次使用金烏,是否會對你造成新的傷害?”
在對方出神時,朗已經調出一整張星圖,同卡蘭嚴肅地确認。
“不會。”
倦怠的星艦主導者給出回應。卡蘭看起來像是網絡卡頓,會在交談時過濾出一些關鍵詞,然後針對這些關鍵詞作答。
“你可以放心使用。”
得到保證的朗思索片刻,手指在那圈漂浮的星球間來回撥拉幾下,然後掏出其中一顆被做過記号的小行星。
“你很久沒有……進食了,在這附近,有你想要尋找的東西嗎?”
白色的人形躺在了枕頭上。
這一次卡蘭的潔癖倒是沒有發作,他的雙手安安靜靜地搭在小腹處,服飾整齊,神色看起來甯靜又純潔。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睜着一雙眼睛沉默地看過來。
這令朗在心底罵了一句髒話。
人類很不喜歡這個場面,他會覺得自己的同伴此刻看上去像個快死的殉道者,等着被活埋進泥土地裡。人類更喜歡剛見面時,對方氣到人牙疼的虛假微笑和一點點不明顯的矜持。
在理解到星艦主導者的本質之前,他的直覺已經先一步體會到這種情感的消磨。
“我想去一趟這裡。”
慢慢地和同伴解釋着自己的想法,他試圖将對方的注意力拉到自己的身上:“這裡離第二軍的邊防駐地很近,我的一些……朋友,在那裡任職。”
“如果附近的礦區爆發了大規模的潮汐污染,獵犬小隊很可能會趕赴現場,第二軍也不得不配合對方的行動。”
“這是一個同時接觸他們雙方的好機會,并且我想親眼看一看那些污染的蔓延狀況。”
所謂的朋友,是指遭到左遷的第二軍指導員海因茨。
逃亡的路上朗沒忘記關注曾經熟人的信息,出于擔心的,也出于自救的渴望。
聯邦在培養新人時,會讓他們經曆大量的模拟戰,以防止這些新兵蛋子甫一投入戰争而情緒崩潰。
經由大腦皮層刺激所呈現的虛拟場景和觸感比真實的戰場更真實,血的觸感和身體的溫度都足夠令人全情投入。
而在第一場據點防衛戰中,霍爾曼家族旁系出身的海因茨被他摁在地上捶得蹿了一臉鼻血。
教條刻闆的小精英從未體驗過如此下三濫的招數,慘遭黑發的青年騎在身上反絞雙臂。
從那之後海因茨就像是擰緊了發條的炸藥,每次和卡特一起拜訪第五軍的食堂時,都要對一群肌肉壯漢擠窗口的場景發表一下嘲諷。
第五軍的邊防線徹底崩塌後,海因茨連續提交了關于這一重大慘劇的進一步調查申請,并且喜提左遷大禮包,軍團長霍斯特也沒能保住自己重點提拔的後輩。
霍爾曼家族的大部分成員都留駐于首都星,很難擺脫科學院的監視,唯有這位被下放到荒蕪邊境星的前任指導員,還存在着接觸的可能。
他不能單槍匹馬地直接沖進科學院去砸了那群王八蛋的飯碗,聯邦的宇宙樹系統構成了龐大的框架,聚合了超百億的龐大人口,将一百二十多枚宜居星球串聯起來。
雖然因為供能及深空通訊問題的影響,這一系統在運轉時仍舊存在着諸多隐患,但天網的雛形已初具端倪。
他必須先見見那些還活着的故人。
“好。”
聽着對方叙述的卡蘭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應允了這個請求。
“我會讓法赫納調整航線。”
結果下一秒,男人直接在星艦主導者的身邊躺下,單手支着頭,占據了床榻靠外的一側。
“我很喜歡那裡的日光。”
朗一邊繼續話題,一邊去撥拉卡蘭姿态完美地交疊在一起的雙手。
“我去過那顆星球,因為它距離卡姆蘭不算太遠,和我的故鄉,和第五軍的駐地完全不同,有着豐沛的恒星光線,重力是舊地标準的0.997,空氣成分幾乎完全一樣。”
“我在礦星1917居住了許多年,那兒的天空總是呈現出昏黃的灰色,或是因為夜晚的光照而變得通紅,到處都是灰塵和細小的顆粒。”
察覺到同伴似乎對這個話題湧上一點興趣,朗笑起來,他緩緩摩挲着對方冰冷的手指,嘗試着讓那毫無生氣的部分變得溫暖一點。
“最早的時候礦星1917隻是有點窮,大部分居民都是做體力活的勞工,但後來它的資源被掏空,成為了一整顆垃圾回收星。很難說這二者哪個更糟糕,聽着重型掘礦機碾過路面的聲音,和聽着垃圾運輸船起降的巨大噪聲,好像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别。”
“但我挺幸運的,我的父母将我們照顧得很好。”
在卡蘭針對“我們”這個詞提出疑問前,男人已經如願擾亂了對方以标準姿态擺放的手。
“但是海因茨現在駐紮的星球不同,那裡有大片大片的陽光和充盈的海水,裡面生活着很多類似于舊地珊瑚蟲一樣的生物,它們的幾丁質骨骼累積了一代又一代,鋪設出豔麗的海底地貌。第一個發現這顆星球的人為之驚歎,将其命名為Ignis,初次見到真實場景的我也吓了一跳——怎麼會有燃燒在水中的紅色。”
“如果不是它距離阿卡夏裂隙太近,我想很多人會樂于将它開發成新的度假星。”
“宇宙樹系統甚至推出了專門的旅遊模拟體驗。”
“是火焰。”
不知何時側過身的卡蘭看着他,平靜的眼眸中帶着一點點好奇的亮光,像是情緒在這一刻,重新短暫地回到了這具軀體之中。
有趣的談話内容打斷了對于記憶的無望鑒别,讓前任帝王被新的聯系所吸引,并且溫和地述說着相應的話語。
“舊地的拉丁語系中,人們将火稱為Ignis,發現它的人認為這是水面之下的火焰。”
朗感受到胸腔中沉甸甸的石頭驟縮,瞬間落回他能夠觸及的實地。
他笑着牽住對方的手,看向以一種試探性的表情、嘗試着呈現出不太規矩睡姿的卡蘭,好像他的這名模範同伴從來沒采用過平躺之外的姿勢似的。
“我還從未聽聞過這樣的解釋,文學和藝術一向都是我的短闆。”
人類低聲說:“能多給我講一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