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指揮官深吸一口氣。
他的太陽穴又開始不規律跳動。
“讓他馬上去沖澡,然後滾到我的面前來。”
他咬牙切齒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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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标準星時後,我們将會抵達目的地上空。”
法赫納沒有公放廣播,隻是在卡蘭的意識裡提醒對方。
因為朗睡着了。
同星艦的主導者以及星艦本身不同,活着的人類是需要定期睡眠的。
實際上男人的睡姿并非如其自嘲的那般糟糕,隻是不太标準,一條胳膊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同伴,把安安靜靜的白山羊整個圈在床榻的被褥間。
他們聊了太久,主要是在聊一些金烏艦隊的瑣事,關于勞倫斯,關于羅納德,關于……卡蘭大部分時間都睜着眼睛聆聽,好像好像無論對方說了什麼,都會全部認真記下。
人類在昏昏欲睡時,感到一隻微涼的手很輕很輕地摸了摸自己那些翹向四面八方的頭發,于是被疲倦所包裹的男人毫不猶豫地伸手将朋友掃進懷裡,像是搭建出一個安全的庇護所那樣,把他的白山羊同冰冷的空氣隔絕開來。
“法赫納,我睡一會。”
他還記得同星艦報備。
“到地點請喊醒我。”
聯邦為了讓自己的士兵尤其是高級指揮官連軸轉,往往會推薦他們使用深度睡眠艙,浸泡在溫暖的液體裡,隔絕一切的光線與聲音,令人像是回到了羊水之中。
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會像眼下這樣,一張柔軟的床便激發出難以抵抗的睡意。
卡蘭被動作有一點點無禮的人類禁锢住,沒有恢複成平躺的姿态。
但對方的手臂很暖和,也很有力,于是在悉悉索索了一會之後,星艦的主導者也不再動彈。他想了想,向自己的半身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要求。
“法赫納,可以請你更換休息室的裝飾風格嗎?”
感受到星艦懶洋洋的快活觸須在悠閑卷動,卡蘭的語氣很溫和,這種溫和與他剛完成重組時的平靜不太一樣。
“我想試試不一樣的環境。”
“裝修認準法赫納!”
一邊用很多眼睛觀察着D108,一邊同自己的主導者聊天的星艦快速回應,對于這樣的要求它永遠樂此不疲。
“你想要什麼樣的景緻?我可以讓你們每天從五千平米的大床上醒來!”
“我想要……”
稍微停頓了一下,卡蘭仿佛是在翻找自己的記憶。
“我想要我在克裡芬宮廷裡的那間卧室。”慢慢地同對方說明具體細節,他的語速很慢:“隻要卧室,帶着放波旁夫人童話書的小櫥櫃。”
一些新的柔軟記憶彙入這份說明中來,卡蘭的手指翻動,一枚勳章不知道從哪裡被掏出,挂在他的指尖上。
“然後我想要一個鑲嵌滿密晶礦石的天花闆,那些發光的石頭要像銀河一樣,讓人在看到的瞬間就能想到星海。”
“嘿嘿,交給我!”
顯然也想起了主導者在K31時一閃而過的念頭,星艦對于這種事情的記錄更為清晰。
于是狗狗艦趁着人類乘客在睡覺,火速推掉了一整個頂棚,開始手捏星星。
小玫瑰星域出産的真正的密晶礦其實在黑暗中會散發出微光,這一點稀薄的光線令它們區别于市面上常見的庸碌珠寶。
被當成3D打印機的法赫納随意改造自己的身體内部,火速将甲方的要求付諸實際。
老克裡芬将這些珍貴的原石鑲嵌在冠冕和權杖上,但卡蘭用它們來糊牆。即便隻是昙花一現的虛假景象,也足夠奢侈,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會有機會見到這震撼的一幕。
帶來空間壓抑感的天花闆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遙遠的星河。
每一顆星辰都是一枚冰冷的眼睛,在宇宙的盡頭投來匆匆一瞥,仿佛那些光線曆經數億光年的距離,才能在人類的視網膜上留下短暫的瞬息。
那是來自于過去的歎息。
在肉眼将其捕獲前,燃燒着的垂死紅巨星或許便已走到生命的盡頭,它的外殼逸散,内部卻開始坍塌,所有物質從表面脫落分解,向着它的伴星旋轉而去。
身處于K31的小攤邊,卡蘭興起過裝修計劃。
他想等到他的乘客不再那麼畏懼深空,就給對方的休息室鋪滿一整個天花闆的密晶礦。
隻是那時的花豹看上去不太親人,也不喜歡太多的觸碰,所以他并未将其訴諸于口。
而現在,他的同伴主動以手臂摟住他,腦袋抵在他的肩頸處。
從未有人陪伴他入睡,即便是波旁夫人也要應付老克裡芬的挑刺,在讀完故事并且留下晚安吻後便悄然離去。等到他遇到了一個不太畏懼潮汐的人類,并且對方試圖抱着他睡上一個完整的覺時,他已無法再輕易沉入睡眠。
好像這世界上的一切總是以錯序的形式發生,永遠也等不到一個正确的時機。
卡蘭輕輕地摸了摸對方的腰,又摸了摸那肌肉線條流暢的手臂。
他在星空之下,挨着放松又懶散的同伴,閉上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