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整整十分鐘,駕駛艙裡沒人說話。
沒人說話或許不太準确,因為朗偶爾需要向海因茨傳達調動需求,讓Ignis的駐軍配合着自己打包圍戰。
但他和卡蘭之間确實雙雙陷入啞火狀态。
人類一言不發地駕駛機甲,追着污染物殺穿了第二礦場。
相比之下,星艦主導者則顯得慵懶得多。
卡蘭坐在自己的副駕駛座上,手臂支着頭,像是覺得有點無可奈何又或者是感到有點好笑。
“咦?”
法赫納愣了一會,它給小獵犬在光屏前放了個座位,為對方同步轉播地表戰況。
做完這一切後,它發現金烏的駕駛艙内一片死寂。
它的主導者和人類沒再拉着手了,彼此也沒再多說一個字。
“怎麼回事?你們……不高興嗎?”
它小小聲地問。
“小說上寫着,人類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後,都會為之頓悟,然後表現得欣喜若狂。”
“這不對呀。”
“法赫納。”
前任帝王輕輕地歎氣。他閉上眼睛,不再看向身邊的同伴,轉而無聲地同自己的半身交流。
有那麼一瞬間,星艦以為主導者會生氣,但是對方沒有。
“在舊帝國尚未分裂的時代,宇宙樹系統還沒有完全成型,也不曾覆蓋到所有的宜居星球。”
卡蘭将自己的意識同星艦分離,他于沉默中開啟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話題。
“你接入的是人類内環網的雛形,最基礎的數據庫,因此生來就擁有着超越大部分人的知識儲備量。”
“而科學院——應該說是監判院,劃定了相應的執行條例,你從未被允許訪問監判院的内部上傳系統。老馬普茲還活着的時候,下達的唯一一條核心指令,就是禁止你以任何形式接觸由監判院封存并最終銷毀的獨立信息基庫。”
“阿卡夏的軌迹太過龐雜,即便是你我也無法進行大規模解讀。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你能夠進化出足以支撐起這種做法的運算核心,但是我不行,法赫納。”
“隻是吃下并消解一萬份的人生,就差點讓我的自我意識再度徹底湮滅。”
“所以眼下我無法具體和你分享早已被銷毀的監判院信息基庫的内容,但是我知道那裡面有什麼。”
他離去的太早,還來不及教會懵懵懂懂、剛剛獲得了獨立人格的星艦這世間的常識與道理。
再之後,死死抓着主導者不放的狗狗艦自學成才,在裂隙裡吃掉了足夠多的碎片,東拼西湊地在維持着擁有既定思考模式的人格之外,又為自己捏出一個嶄新的靈魂。
卡蘭伸手摸一摸對方,祂的本體在深空中伸展,摸得小狗艦很舒服。
半阖的閃爍眼眸以一種昏昏欲睡的形态注視着遙遠的星球。
“那裡面封存着所有新型人類的上傳意識樣本。”
塞根先生的小山羊擁有許多的兄弟姐妹。
它們在死後當然留下了一點東西,讓悲傷欲絕的農場主可以通過紀念品尋求到微弱的安慰。
它們留下沾着血的皮毛,和一些支離破碎的大腦。
“在我拿到你的完整密鑰鍊後,監判院立即毫不猶豫地将其整個銷毀,以防止這些東西被發現并翻出來。”
“那其中有第一代新型人類的人格樣本,也有其後所有新型人類的殘存數據——大部分都殘破到不成樣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熬過一次又一次的實驗太過痛苦,最後能夠提取到的有效信息往往不會太多。”
法赫納整個拱在祂的懷中,星艦自作主張地将艦橋和控制中樞的所在地稱為腦袋,核心動力引擎的部位稱為心髒,倒是相當有理有據。
“研究員普遍認為,除了被馬普茲當成孩子撫養長大的第一位新型人類,之後的産品幾乎都存在着某些感情缺陷。”
“不知道是培育方式的問題,還是基因剪輯的緣故,他們很難擁有和人類相同的認知。”
“就像我很愛波旁夫人。”
卡蘭于沉默中說,祂的無數雙眼眸快要悄然閉起。
“但那和常理中所定義的愛是截然不同的。”
法赫納在那話語中感受到一絲笑意,它的主導者是真的不太在意這樣的話題。卡蘭的本體對于萬事萬物的愛,更像是一種寬泛意義上的喜愛,比如人類總體還算不錯,監判院和沙瑪努亂吠的時候有點擾人,波旁夫人和朗都很好,後者甚至讓其産生了一些更為親近好奇的情緒。
但也僅此而已。
在那之上更進一層的情感表達,會很難産生在他們身上。
仿佛自出廠時起,早幾代的新商品全都忘了安裝這個功能插件。
“人類不應該也不需要在虛假的陰影之上,投注毫無意義的愛情。”
它聽見自己的主導者說。
“可是他确實很喜歡你呀。”
法赫納感到一點難過,現在它已經很好地理解了難過這一概念。
“就算他自己還沒意識到,但他牽着你的時候心跳确實會變快,體溫也在上升。我覺得朗是一個很好的人,他沒有将我們當成怪物看待,也不會害怕被你觸碰。”
“D108一直有點怕我,朗在抱着你的時候卻隻會感到快樂。”
“還記得波旁夫人讀過的另一個故事嗎。”
卡蘭含着笑同自己的半身靠在一處,祂們有一小部分融化在宇宙的裂隙間。
“被宙斯所喜愛的伊娥可不會經曆什麼好事,更何況比起愛欲充盈得有些過頭的濫情者,阿卡夏的造物更像深居地下的哈迪斯,時刻都會将人類拉入阿克隆的長河。”
“他應該行走在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