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科學院附屬的實驗室裡取得相關樣本很難,D108等不了那麼久,起碼我要為他尋找一點能夠延緩基因劣化發作的替代品。”
“你的朋友出身于霍爾曼家族吧?”
前任帝王也在慢慢地摸一摸對方的腰和手臂,他們仿佛一對懷帶好奇的小動物,沒什麼其它意味的、悉悉索索地觸碰彼此。
“他們的曆史相當悠久,自我執政時便富有且善于投機,獲取基因劣化抑制劑似乎不是很難。”
“确實。”
人類在笑的時候,原本嚴肅的表情會變得溫柔而明亮。
“但是我和海因茨,以及卡特兄妹是朋友,朋友之間不能這樣,卡蘭。”
他們的出身、成長環境、看待事物的眼光都天差地别,朗慢慢地同對方解釋自己的想法,一點點地填平那些認知上的溝壑。
“霍爾曼家族現在自身難保,上一次聽到卡特的消息,是他的出行申請被再度拒絕。”
撫摸着長發的手指落到對方的臉頰處,男人低沉的聲音不疾不徐。
“他們被盯上了。不僅是因為與我交好,第二軍以前屢屢反對科學院的提議也是原因之一。”
“但即便如此,重逢後的海因茨依舊毫不猶豫地站在我身邊,甚至在他聽到金烏和第五軍的慘劇真相前,也不曾動過将我出賣給獵犬小隊以換取調任回首都星的心思。”
“我聽聞在卡姆蘭的邊境防線崩潰後,他多次提交重啟調查的報告,被扔到Ignis這樣的邊境星域都不曾松口。”
“朋友間也存在着公正和道德,我們在這樣的前提下互相幫助,而非一方無止境地向着另一方索取。”
當卡蘭看過來時,眼神十分認真,好像對他所述說的每一個字都給予了坦誠的反饋。
這令朗的心髒泛着暖洋洋的溫度。
“正如他們明知無望卻依然選擇為我奔走,我也會想保護自己的友人。”
“你很好。”
靜默了一會的星艦主導者說。
蒼白的之間按一按男人微動的嘴唇,然後上移,以很慢的動作挑掉對方的眼罩。
自身的缺陷突然被暴露出來,令朗的身軀僵硬一瞬。
但旋即他便不再抗拒。
因為他感受到卡蘭稍微支起一點身體,親吻那受傷的部分。白色的羊羔捧着他的臉頰,小心又謹慎地親一親曾經的傷口,沒有絲毫情欲,隻是受傷動物間的互相安撫貼合。
“你打算怎麼辦呢?”
卡蘭問,他将對方抱在懷中,這是一個相當具有庇護意味的姿勢。
“你看起來不打算放棄D108,但是又拒絕将霍爾曼家族攪進泥潭。”
“我準備去黑市碰碰運氣。”
這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倘若常規手段無法弄到所需物品,那麼他隻能試試非常規的那些。
“所以我需要先同海因茨聊一聊,聽取一下他的意見。”
“塔娜說那些抑制劑都帶有特定編号,這樣小生産量的特殊物品,即便是黑市星球也很難找到。”
星艦主導者的語氣很甯靜,他意外地在經曆了崩潰後,沒有感受到人格的迅速渙散,另一種平和的正向情感使他的狀态維持在一種相對穩定的境地。
“自我所處的時代便是這樣,我的醫療官團隊嚴格地管理每一針基因劣化抑制劑,它們太過寶貴。一般人也不會使用這樣成本高昂的東西,去延緩一個注定将要走向死亡的生命。”
“别的黑市或許不行,但哈默拉可以。”
停頓了一會,朗最終還是坦然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那是夾在傀儡帝國和聯邦間最大的黑色貿易市場,如果連哈默拉都無法弄到這東西,我隻能将D108還給塔娜,又或者是想點辦法從科學院的實驗室裡将樣本偷出來。”
“很有趣,無論是霍爾曼家族,還是哈默拉,都比曾經的帝國走得更遠。”
像是回憶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卡蘭的目光落在遠處,他看着銀河流淌的天花闆。
“我打擊過一段時間的黑市貿易,因為他們為反叛軍提供火力支援,但是在聯邦的時代這個名字又一次死灰複燃。”
“不止是死灰複燃那麼簡單,它很麻煩。”
因為不快的過去而皺起眉頭,朗歎了口氣:“哈默拉每年都會向帝國和聯邦兩側輸送大量軍火,将名為紛争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泵往前線,差不多壟斷了武器交易這一行當。我還擔任第五軍軍團長的時候和他們有點矛盾,進行邊境巡查的途中我炸掉了他們現任領導人的整整兩艘貨運船。”
“據聽說那位……走私犯頭子正好在船上,事後在治療艙裡躺了好幾天。”
卡蘭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從不會對着人類開火。”
動來動去的手指戳一戳男人的臉頰,戳得朗笑出聲來。
“偶爾還是會的。”
露出點無可奈何的表情,人類抓着那指尖親了一下,并且迅速為這個不道德的舉動把自己搞了個通紅。
“所以我得和海因茨通個氣,這件事最好别由我本人來做,否則難保那位老仇人在得到訊息後,不會試圖将我綁在船首雕上示衆。”
“說實在話,這位小哈默拉和老哈默拉一樣難搞,非必要情況下我不想同他打交道。”
“你不會成為船首裝飾物,我保證。”
含笑說道,前任皇帝抱着自己的人類,假裝沒發現被偷親的事實。
“能得到你這樣的評價不太容易,可見他是一名需要重視的對手。”
這個對話有點耳熟。
随即男人想起,當他們身處于K31星球,對方第一次見到塔娜并表達出贊美時,自己差不多也說了同樣的東西。現在卡蘭将這份戲谑扔還給人類,調侃那一點點對方自身都不曾意識到的醋意。
朗的耳朵瞬間過燙。
好在他有些惡劣的伴侶沒有過多糾纏,隻是自然而然地揉揉那翹得亂七八糟的黑發,平淡地轉移向下一個話題。
“同我說說哈默拉吧,我想這顆星球和我在位時已經有了極大的區别,能讓你感到棘手的人類不怎麼常見,我想塔娜可以算一個。”
“舊帝國分裂後,處于夾縫地帶的黑市星球發了一波戰争财。他們脫離了聯邦和帝國的管轄,宣稱自己為獨立政體。”
尋找着合适的措辭,朗接過補課的任務。他很喜歡這樣的聊天,很喜歡和卡蘭說話,随便說什麼都好。
“老哈默拉是個人渣,他的家族構成太過複雜,子女也數量衆多,是個該被關進監獄吃槍子的犯罪者。而現在的黑市武裝組織的頭号領導人小哈默拉,是個比他父親更麻煩的人物。”
“蘇萊曼·費薩爾·哈默拉,這位繼承人發動了軍事叛變,直接将自己的父親送上斷頭路。”
卡蘭挑了挑眉。
他仿佛是在思考什麼,露出一點若有所思的神色。
“然而比起前一任領導人,你好像對這位大逆不道的反叛者的情緒要複雜得多。”
“老哈默拉有三位妻子,以及不計其數的情婦。”
“他們一度宣稱這是合法的,符合舊地的傳統。”一閃而過的厭惡表情停留在人類的臉上,但他很快因為那雙抱着自己的手臂而放松下來。
“很難想象在這樣的時代,依舊有人拒絕承認女性屬于人類,他們認為這些被算作附屬品的存在隻具有商品屬性和商品價值,不可自主行走,不可接受教育。”
“據我所知,這位掌管着黑市星球的年輕領導人是老哈默拉的一位情婦所生下的兒子,他還有兩個同父同母的妹妹。”
“其中一位,據說因為想要逃離自己的家族,被抓回來後遭到公開處刑,繼而被活着埋進了土裡。”
這個話題所帶來的糟糕餘韻粘膩又陰冷。
“而另一位……在十三歲的時候被老哈默拉嫁給了大自己三十歲的一位家族叔父,并且在次年死于難産和大出血。”
“所以小哈默拉把他的父親以同樣的手法埋在土地,一同被埋的還有所有高層反對者。他開啟了同态複仇的承諾,允許那些女人脫掉厚重的衣服走上廣場,自行選擇支付贖金,或是撿起槍。”
“——‘你們可以行走在天空之下,手拿書本與箴言,手拿太過沉重但是可以輕易撕裂敵人身軀的槍,或是重新捧起那些沉重的黃金鐐铐’,很多人一度覺得這位新上任的黑市頭子發了瘋,帶着他的那群更加極端的瘋狗攪得整個貿易地帶雞犬不甯。”
“事實證明,一些家族的男性成員會為了自己的繼承人或是主事者選擇付出高額交易金,但是幾乎所有的年輕女性,都無一例外地舉起了武器。”
和聯邦表面上維持着禮儀道德的做法不同,黑市星球展現出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野蠻一面。
“整場權力更疊的大清洗持續了半個月,蘇萊曼·哈默拉從中撈到一大筆錢,他把政變當成交易來玩,也順便摁平了所有反對的聲音。”
“我太不确定,你是否知道哈默拉這個名字源于何處。”
朗最終停止叙述,他看着自己的伴侶。
金棕色的眼睛中帶着些柔和的情緒。
“源于舊地的希伯來語。”
卡蘭是個很好的聽衆,會就講述者的每一句話都做出回應。
身居高位的他有着不受限制的閱覽權限,也有着強行被塞進腦子裡的大量知識,即便不額外閱讀阿卡夏的記錄,也能很好地跟上朗的思路。
“根據之後世代的人們對其的翻譯,這個詞語還有着另一個譯名。”
舊日的帝王輕聲說,他俯身再一次親吻那正溫柔注視着自己的眼眸。
“人們有時會稱其為蛾摩拉,與索多瑪齊名的罪惡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