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亞,他們再一次拒絕了。”
被喊到名字的人擡起頭來。
他原先正坐在一張缺了條腿的小矮凳上刷光屏,快速将整個地形模型全部推倒。整個營地亂糟糟的,帝國的五十顆自治星球裡,現在被戰火燒了一大半。
各處的守備自顧不暇,還有很多根本懶得應付革命軍的攻勢,直接敞開了大門擺爛。矗立近一個世紀、維持住貴族與壟斷财團間平衡的埃克森體系轟然倒塌,帝國全域猶如被攪渾的沸水。
“不意外。”
男人說。
“給我看一下回複,胡塞。”
他将手伸向對方。
“能追查到對方來自哪個宜居星域嗎?聯邦?還是帝國内部?”
有新兵匆匆從旁邊跑過,沒有認出對方,毫不客氣地伸出手來:“讓讓,讓讓,别堵着櫃門,止血劑在你後面!”
加西亞明白自己被當成了讨人嫌的遊手好閑者——在每場戰鬥後遊蕩在各個角落裡、想着法地偷懶的那種。
他沒有生氣,隻是将青年和自己的光屏都收起來,順手替對方拉開了櫃門,然後向外走去。
“你太執着于把對方找出來了。”
他的同伴歎着氣跟上,胡塞一頭紅到瞎眼的頭發仿佛在黑夜裡點亮了一根火炬,配合上各種眉釘鼻釘活脫脫一副古早嬉皮士的風格。
“找出來又能怎麼樣呢?那可是我們最大的金主,你想見見這人長什麼樣,然後和他握手言歡嗎?”
“說不定我會把他的腦袋留在脖子上。”
男人回應了一句,穿過整棟被炸沒了頂的大樓,沿着一地狼藉的第三大道往前走。
更年輕一些的青年“嘶”地一聲。
而加西亞則微笑着看向他:“開個玩笑,畢竟我又不是什麼恐怖分子,學不來哈默拉那種在主城防禦壁上挂人頭的做法。”
“革命軍還是講究基本法律與道德的,不會做那些違反人權公約的事情。”
“你是不是對那些财團和世家仇恨過頭了。”
被這個微笑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旁邊的人搓搓手。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不着調的樣子,留着紅色雞冠頭的胡塞在圍剿政府軍方面卻有着近乎于天賦的直覺,帶着第二裝甲師直接平推了一整顆邊境哨崗星,就是形象同永遠一絲不苟的加西亞有着天壤地别的差異。
“不少人其實是願意和我們談條件的。”
平心而論,加西亞的皮相很好,五官線條立體分明,骨架高大舒展。
但是不知為何他在笑着的時候,胡塞總是會被搞得坐立不安,好像有人因此要倒大黴了似的。
“我為什麼要同他們談條件呢。”
青年聽見這位要命的領袖說。
“在三年前我或許會同他們把盞言歡、為了拉到一點資金腆着臉陪喝陪笑外加陪睡,什麼髒活累活都接,把整支部隊搞得像個私人傭兵團。但是現在野獸成長到一個足以将這些人撕碎、攪得他們夙夜難寐的地步,他們做夢都怕革命軍的炮火落在自己的頭上,擔心自己的血和黑色的黃金一同流淌出來,時刻驚懼着下一刻頭顱滾落塵埃。”
“我又為什麼要留給這些蛀蟲苟延殘喘的機會。”
“也不全是混蛋東西吧。”
胡塞嘟嘟囔囔地說。
“确實有些快死的變态玩意兒,不過我早些時候還是受到過好心人的資助的。”
剛說完他就發覺自己踩了雷。
“資助。”
男人的深藍色眼睛看着前方。
“真是令人厭惡的詞。”
很好,起到了反效果。
作為少數幾個知道對方過去的人,胡塞倒是能夠理解這樣的厭惡。
有些大人物總是帶有許多見不得人的癖好,喜歡通過各式各樣的方式拉皮條。他和加西亞曾經所在的公共福利設施就是倒黴的皮條本條之一。
他們算是前後挨得很近的兩批被收容者,父母全都在帝國針對塔夫塔爾攻防戰的作戰中因公殉職,結果到頭來和敵方的小崽子一起進了靠近邊境地區的收容所,雖然從倒黴的程度上來看說不清誰更慘一點。
塔夫塔爾是最大的稀有金屬産地,為此一度被劫掠軍團占領,後來又被帝國的部分世家接管,但礦區卻源源不斷地同聯邦的客戶做着巨額貿易,甚至連股權都被收購了近三分之一。
他的這位刺頭朋友曾因為瘋狂的反抗和撕咬而被打落好幾顆牙齒,反擊的力度之大活像某種被剝了皮的野獸。
幸運的是這一切發生了換牙之前,否則眼下他将接受自己的朋友年紀輕輕就戴假牙的事實。
不幸的是這一切發生在換牙之前,連瀕死的掙紮在成年人眼中都像是某種輕飄飄的玩笑。
相較于一些溫順的孩子,又或者是某些被零食和玩具迷了眼的兒童,他的這位朋友堪稱野性難馴的最直觀體現。
三年裡跑了十一次,有兩次被打斷腿,其中幾位“好心的資助人”差點考慮要不要贈送一場免費的前額葉切除手術,畢竟對方的臉實在是賞心悅目。
帶着芯片和智腦定位很難逃走,沒有一個合理身份的未成年人,即便溜得夠遠也會被流浪收容機構的工作人員送回來。
上帝有十二位門徒,仿佛十二這個數字天生帶着某種魔力。
在連續失敗十一次之後,對方終于在新一輪行動中交了好運。
準确來說,是這位加西亞碰瓷了一位有錢人的飛行器。
在那之後的事情,對于當事人而言記憶猶新。
好好飛在固定軌道上的小型載具,在轉彎處一頭撞上跳進行駛軌、并且直直沖出來的小孩,當場将對方撞得托馬斯回旋升空兩周半,完美展現了一個标準的抛物線加落體運動。
随即那架堅固得要命、甚至還帶着私人武裝的飛行器上走下來一堆人。
他們将肇事者同時也是被害者本人圍在原地。
“……不是襲擊……隻是小孩……”
“……附近的醫院接收,随行小隊待機,不用進入交火……”
而命硬到令人發指的加西亞血流得像噴泉,死死地抓着不知道誰的胳膊。
“……不去醫院……不……醫院……”
一旦進了醫院,結局無外乎是再次被送回去。
似乎是有人做出了評估,還用儀器從上到下掃過一遍。
“可以移動。”
然後一雙手臂将他抱起來。
這個舉動伴随着大片的制止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