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看上去怎麼樣?”
霍斯特帶着面癱的表情去換褲子,大概率受到精神沖擊的老年人想借機冷靜一下,直覺敏銳的勞倫斯則是揮揮手,表示你們年輕人先聊着,旋即轉身同霍斯特一前一後地離開,将小花園留給了新到來的卡特。
朗懷疑自己的長官想要借機跟上去嘲笑死對頭一番,但他沒證據。
直到霍爾曼家的現任家主先發制人地開啟了談話,他的注意力才被重新拉回來。
“我想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
“挺好,她看起來比之前還要活蹦亂跳。”
最開始艾琳待在卡姆蘭接受訓練時,差不多将整個基地都攪翻天。朗喜歡對方喜歡的不得了,恨不得當場将這位好苗子扣下來收入麾下。
腦子裡全是筋肉的男人看見能打的天才就想挖牆腳,随時随地的偷家操作導緻其它幾個軍團的人看見他就臉色鐵青。
哪怕時至今日,他依舊感到惋惜:“她以後真的不考慮從軍嗎?”
“不考慮,謝謝。”
卡特禮貌微笑,他見不得好好一個妹妹整天和滿身大汗的大漢紮堆擠在一起。
“說吧,這次你讓她做了什麼?”
“我讓她幫我查一查科學院内部的獨立基庫的信息,她将所有科學院附屬研究院的名單帶給了我。”
随着話題轉入正軌,朗的表情慢慢嚴肅起來。
“我要知道他們在搞什麼。你是否收到我讓勞倫斯轉交給你的訊息?”
除去發給元帥的報告之外,另一份語義模糊的簡訊經由他曾經的長官帶去了首都星,他需要确認自己的朋友是否知情。
對此,綠眼睛的男人低聲歎氣。
“收到了,你還将它發給了誰?金德利嗎?”
朗沉默了一會。
“是。”
他坐在原地沒動。
“因為我的所作所為,第五軍才會遭遇那種事故。如果我沒有将報告打上去,一切不會變成這樣。”
“很奇怪的一點。”
卡特沒有回應,他隻是慢慢地同對方閑聊。
“當一樁事故發生,往往是循規蹈矩的受害者遭到譴責,而真正造成事故的一方則隐身幕後。”
他的手優雅地捧着茶杯,養尊處優的一方有着一雙好看的手,指節分明,看不出年齡流逝的痕迹。哪怕他比自己的朋友年長,皮膚卻比經曆風吹日曬的野生動物白皙太多,透着健康的血色。
“我沒有理解你做出自我譴責的出發點。你發現風險并提出了質疑,然後按照規定遞交報告,這樣的事情無論放在何處都值得贊許。為什麼你要替科學院和金德利背負屬于他們的低劣惡果,這是某種自貶心态作祟的結果嗎?”
在這個瞬間,原本安靜坐在一旁的卡蘭側頭看過來。
淡定自若的霍爾曼家主差點沒繃住,對方不久前那句“我見過施耐德本人”、“我抱過你的兄長”仍舊震得他腦袋瓜子嗡嗡作響,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朋友的這位……男性伴侶。
人有太多疑問的時候,反而往往會一句話都不想多問,隻管裝死。
但卡蘭平淡地笑了一下。
“謝謝。”
對方說。
“我隻是在盡作為朋友應盡的義務,并非什麼值得稱贊的事情。”
霍爾曼家的社交雷達滴滴狂叫,讓卡特本能地以一種客氣的笑容予以回應。
“朗是一位很好的人,否則我不會與他成為朋友。他值得真心相待,所以那些毫無道理的指摘不應該加諸于他的身上。”
非常好完美答案,順帶誇了自己的友人一嘴,證據就是卡蘭的笑容變得真切一些。
若有所思地與那雙綠眼睛對視,舊日的帝王在仔細地閱讀對方的情緒。
“霍爾曼家的人,确實很善于社交。”
知道如何将令人愉快的話題以舉重若輕的形式說出來,并且情真意切、将贊美轉述得不動聲色。
所以身處曾經的沙瓦勒時,無論是卡蘭還是監判院,全部難得地對施耐德留了一分好臉色。
即便清楚這善于投機的男人兩邊都在示好,但兩邊都沒徹底摁死他。
對方在交往時付出的真心是無需置疑的。
同監判院聊天時,男人贊許其對于人類的未來所做出的卓越貢獻,并且在資金方面給予傾力支持;向卡蘭示好時,上上代霍爾曼家主又毫不吝啬地帶頭掏錢,解決了皇帝要打仗湊不夠軍饷的燃眉之急。
比起那些低劣的阿谀奉承,這種發自内心的商人式的誠摯情誼反而顯得具懷柔主義,給人一種“我再努把力就能徹底把他争取過來”的錯覺。
欺詐和言不由衷的話語隻能騙取一次生意合作,霍爾曼家講究的永遠是長期發展。
九分真情裡摻雜着一分利益最為難得。
卡特難得感到後背在冒冷汗。
不知為何,他覺得對方就是能夠讀懂自己的所思所想,這令多年以來微笑示人的一方頭一次露出苦笑。
“您很敏銳。”
誰也逃不過說敬語的命運。
第一次見面時,對方被他那腦子不太行的朋友抱來抱去,完全呈現出一副毫無脾氣的溫順樣子,導緻他輕敵大意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朗也不是一般人,掘核彈的本領無人能出其左右。
然而下一秒,那些壓力消失無蹤。卡蘭笑着支住臉頰,表情溫和:“你和艾琳、海因茨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我有點驚訝。”
“你們的性格都非常鮮明獨特。”
意有所指地點了點桌面,他做出一個無聲的“塔夫塔爾”的口型:“不過有些事情,還是盡早說出來比較好。你無法一直隐瞞下去吧?”
小霍爾曼歎息出聲:“您會告訴他嗎?”
卡蘭搖頭。
他不太參與這些活人間的世俗紛争。
“你們是朋友,朋友之間的事情需要自己解決。”
他那原本有些消沉的花豹坐直了,金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過來。
“什麼事情?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不知為何,人類湧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預感。上一次類似的加密談話發生在卡蘭和蘇萊曼之間,那位小哈默拉被求偶大禮包砸得暈頭轉向,整個人差點沒挂住臉。
昔日重來,朗覺得自己可能又要聽見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所以他将腦袋轉向卡特。
“你背着我在搞什麼?”
和海因茨心直口快有什麼說什麼不同,卡特一向悶聲不響玩爆破。
朗突然想起來他之前要問問對方塔夫塔爾礦業集團的增持事宜,這樁疑案同霍爾曼家族目前正面臨的稅務調查形成了完美聯動。
但是科學院亂七八糟的事情太過急迫,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霍爾曼家主重新笑起來,綠眼睛彎彎的。
“隻是一點投資相關的雜務。”
朗完全不買賬。
“我不信你。”
他說。
“我更相信自己的伴侶。”
小霍爾曼不置可否地岔開話題。
“比起我,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一直躲下去,海因茨無條件站在你這邊嗎?”
他沒有質問,也沒有責難,僅僅是平靜地闡述一個事實。
“我了解自己的兄弟,他從小就裝不住事情,在知曉真相後無法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他會為了你同聯邦決裂。”
“抱歉,還是将你們卷了進來。”
這下連朗也露出苦笑,他不太好繼續追着對方要答案。
“這一切本該與霍爾曼家無關,是我的錯。”
“如果你這麼想,我和艾琳,包括小海因茨都會感到生氣。”
“霍爾曼家确實追名逐利,但我們也會對自己的友人付以真心。”
卡特慢慢地說道。
“況且不僅僅是因為你,我的父母離世太早,我的叔父霍斯特又被撤銷了第二軍的軍團長職務。生存永遠是一場圍剿,如果我們不做點什麼,霍爾曼這個名字将悄無聲息地消失于曆史的長河之中。”
“大部分人覺得艾琳冷心冷肺,缺乏同理心,但其實她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明确的行為準則。”
談到這樣的話題,卡特的目光變得柔和。
“外界總是認為艾琳同我的父母關系冷淡,說不定内心多有記恨,然而當他們出事時,艾琳毫不猶豫地拉住瀕臨崩潰的我,同時做出了決定,她為自己選擇了進入科學院這樣一條艱難的道路。”
“我不排斥報複心,這恰恰意味着對于自己人的護短,而我也一樣。”
“我沒有卓越的體能和敏銳的科研素養,所以我要為他們創造出一個毫無顧慮的未來,讓我的兄弟姐妹,讓我的朋友不再懼怕那些随之而來的暴風雨。”
綠色的眼眸含着笑,卡特的聲音柔和又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