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自己要走的路,與任何人都無關。”
“所以我——”
說到一半的他突然看見對面的卡蘭在沖他瘋狂搖頭。
儀态端在的帝王第一次将手擺成撥浪鼓,不太熟練地做出給嘴巴拉拉鍊的姿勢。
這樣的小動作将卡特弄糊塗了。
但是為時已晚。
因為語速過快,霍爾曼的現任家主已經将一句完整的話秃噜出來。
他在委婉地回答友人之前的疑問。
“所以我贊助了塔夫塔爾一點啟動資金。”
下一秒,霍斯特的拐杖帶着風,劈頭蓋臉地從背後砸過來。
*********
傑森在艾琳的手底下工作了一年多,之前他服務于科學院下屬的宇宙樹内網流量監管兼記錄統計部門。
那個單位的人大多數都有點主動或被動的偷窺欲,畢竟每天監視無數人類的生活,從衣食住行到極其詳盡的隐私,實在是消磨精力的職業。
并且毫無前途——為了一個晉升,所有人都不吝于将其他同事全踩下去。
老實的樹懶因此掉落了一大把頭發,他需要錢,也想換一個職位。
因為毫無人脈,數次請求被駁回。最終艾琳将他一把撈出來。
“我需要一個合格又熟練的人工智能專家,可以精準抓到内網漏洞的那種。”
藍眼睛的女人嘻嘻笑着,頭發染成豔麗的棕紅,骨節分明的有力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裡。
“來我這邊吧,小傑森。我去同那些管理層要人。”
于是他稀裡糊塗地換了個上司,還漲了一波工資。
對方是個毫無同情心的女人,但不得不說工作環境确實舒适,他再也不用同紛紛擾擾的人群打交道,也不用去處理那些勾心鬥角的辦公室劇情,艾琳将這些一波全扛走,隻留下一個讓他能夠安心做研究的快樂職場。
現在他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連接着導線,處理各個平行中樞的實驗事務,再配合自己的頂頭上司記錄各種研究數據,順便抽空琢磨一下内網的漏洞和所有首都星監控區域的死角。
各種屏蔽器從他的手裡誕生,艾琳毫不客氣地拿走就用。
“這是投資回報,小傑森。”
高挑的女人眨眨眼,渾身上下散發着有毒的氣場:“再多做兩個。順便你能搞出來那種将内網炸癱瘓的毒彈嗎?”
“不……能。”
反應遲緩的樹懶回答。
他天生不善于言辭,也無法掌握正确的交流方式,以星際時代的目光而言,更像是需要被淘汰的殘次品。
在歸于艾琳的庇護之下後,再也沒有人不懷好意地學着他的緩慢語速吃吃發笑,于是傑森幹脆給自己的大腦裝了一個分流器,幫助他更好地處理各種龐雜信息。
生理條件賦予他一個遭到桎梏的軀體,但是在宇宙樹系統所構成的世界裡,他如同遊魚那樣自由自在。
盡管他依舊不喜歡内網到處打架、互扯頭花的輿論氛圍,但已經比現實要好上太多。
數據是沒有善惡的,他喜歡數據。
這令他本來就慢的語調變得更慢,人還在現實中坐着,但靈魂已經飛去了其它維度。
不過這種好日子也快要走到頭了。
因為他那約會完的頂頭上司回到研究室,一屁股坐在他的桌子上,将所有光屏和懸浮屏全都推到一邊,問出了一個足夠暴力的問題。
“能解開地下七十一區的封鎖嗎,小傑森?”
“不能。”
這回樹懶秒答,比對方要他研究一下病毒炸彈時還幹脆。
地下六十區往後全部屬于科學院的核心,連宇宙樹系統的現運行内核也深埋其中。
“那就幫我查。”
艾琳說,她的臉上帶着笑。
“哪位管理人員擁有解鎖它的權限,我要知道對方的姓名和具體信息,使用内部網絡的你能做到吧?”
“你要……幹嗎?”
“你瘋了?!”
剛從獵犬訓練基地回來的塔娜站在門口,和傑森幾乎異口同聲。
高大的獵犬領隊抱着雙臂,面無表情:“查那種東西你想自殺嗎?”
她大步穿過一堆桌案,直挺挺地站立在藍眼睛的瘋子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着翹着腿坐在桌上的一方。
“被發現他們會直接弄死你,連獵犬小隊的審訊都不需要經手。”
“我下次參觀大腦博物館的時候将有幸看一看你的腦花。”
艾琳哈哈笑起來,将自己的頭發往耳後卡了卡,做出一個要抛飛吻的舉動。
“很高興你在擔心我,甜心。”
塔娜迅速後跳,躲開這波精神攻擊。
“滾。”
她又開始起雞皮疙瘩,活生生将“莫挨我”幾個單詞寫在臉上。
“我是不知道你在發什麼瘋,但你想将整個霍爾曼家一起拖下水嗎?”
“别自欺欺人啦。”
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對方胸口,艾琳露出點震驚的表情:“不是吧,你把胸部練成胸肌了?”
衣服裡面穿着堅硬的貼身防禦甲的領隊差點一拳揍上去。
塔娜的血壓一路升高,連太陽穴都在瘋狂跳。
然後下一秒,那隻犯欠的手就收了回去。
艾琳沖她擺擺手:“你不也去見了見自己的隊員嗎?别那樣看我,我可沒監視你的行蹤,但是你的腦回路簡單到是個人都能猜懂。”
傑森已經火速離開自己的辦公桌,以樹懶的行進速度而言堪稱奇迹。
他完全不想夾在噴火巨龍和冰霜巨人之間,一旦動手他将光榮捐軀。
“你對朗的話心動了吧?我将名單列表教給他,所以你的心思開始活絡,你想帶着自己的隊員從首都星離開。”
輕快地笑一笑,藍眼睛的女人說話完全不顧及其他人的死活。
“霍爾曼家也該準備撤離了,否則誰能保證這裡不會成為下一個沙瓦勒。”
“他們開始調查稅務,我可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把卡特逮進去。”
她在以開玩笑的語氣,說着相當認真的可怕内容。
“我會炸了聯邦所有的監獄和審判庭。”
“就算是這樣……”
沉默片刻,塔娜再度開口。她難得沒同對方犯嗆:“你也沒必要去挖七十一區。朗隻是讓你查一查,他可沒有指望你以身涉險。”
“真奇怪,你居然會替他說話。”
盯着獵犬領隊的臉,艾琳的神情裡充滿探究。
“之前我就想問,你對他帶着防備,也帶着一部分莫名其妙的信任,甚至輕易因為他的建議而産生了額外的逃離心思。為什麼?”
“因為他在K31的時候沒有擊斃任何一隻追擊的獵犬,在帶有餘裕的情況下他選擇了手下留情。之後他們也沒有傷害D108,為我的隊員尋找到了基因崩潰抑制劑。這樣的人好過科學院的高層。”
低聲嗤笑着,塔娜的表情毫無變化。
“否則我會追到天涯海角擰掉他的腦袋。”
“毫無新意的回答。”
沒什麼感想地啧了一聲,艾琳聳聳肩。
“這不就得了。你想走,我也想走——你想帶走科學院的艦隊,而我想帶走科學院的獨立基庫和他們深埋于地下的那些小秘密。”
“你從不計算其中的風險差嗎?”
獵犬領隊冷淡地反駁。
“我帶着我的隊員跑了就跑了,但敢于向地下六十區單位伸手的人,往往都會活上很久,久到他們祈求一個永恒的死亡。有一些膽大包天的犯罪者至今還留着一顆泡在缸裡的大腦,我建議你去聽聽那些大腦通過電流書寫出的慘叫。”
“沒辦法呀。”
藍眼睛的愉悅犯罪者笑着搖搖頭,她是真心實意地感到快樂。
“在這種時候我們得學會做減法,而不是将一切變得更複雜的加法。”
“有的事說到底,在刨除了一大堆花裡胡哨的形容後,不都隻會剩下三個核心問題嗎?”
“要不要做,怎麼做。”
艾琳再一次點了點對方的胸口,而這次塔娜沒有退開。
于是她心滿意足地收回手去,将落下來的頭發再一次捋到耳後。
“以及誰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