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來之前安排好了自己的隊伍嗎?”
當所有人越過地下六十九區的分界線時,艾琳突兀地發問。
塔娜沒有第一時間作答。
爆炸帶來的興奮和熱度在逐漸冷卻,第二研究所的深腔豎井形成寂靜的空洞。
藍色的眼睛看着對方,仍舊帶着笑嘻嘻的情緒。
“别那麼嚴肅,我希望你的隊員知道什麼是自主行動。”
“你不害怕?”
塔娜反問。
“一點點都沒有?”
“害怕的人當不成瘋子。”
一腳踏進七十區的大門,艾琳回頭望向自己的同伴。
“害怕的人做不成任何事。”
她聳了聳肩。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的無常,你躲來躲去也躲不開。”
傑森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到底在、在說什麼?”
“遲鈍啊小傑森,真的很遲鈍。”
裝模作樣地歎一口氣,高挑的女人拍拍對方的肩膀。
她一口氣穿過了地下二十個大區,仍舊面不改色心不跳,反觀普通男人傑森,已經像個鼓風機一樣呼哧呼哧快要口吐白沫。
“在五十區之前,還能看到許多逆向而行、奔出口沖去的人,但是自從越過五十區的分界線,你有遇到過任何一名工作人員嗎?”
“沒有。”
“那你有見到任何一支應對突發事件的攔截小隊嗎?”
“這一路太過空曠也太過暢通了,就像走在墳墓裡。”
艾琳說。
她的步伐早已不再為任何事物停留,隻是馬不停蹄地奔赴這一場探險的終點。
“所以沉浸式體驗眼前的快樂吧,别想更多的。”
“她的意思是我們到最後可能誰都出不去。”
塔娜冷笑。
她現在又恢複成說話夾槍帶棒的互怼狀态,這是她回歸理性的證明:“所以建議你及時行樂、提前想好自己的墓志銘。”
“我覺得我不、不用了。”
出乎意料,傑森沒有表現出恐慌的情緒,也可能是樹懶神經反射弧過長的緣故。
“首都星的地、地價很貴,我的積蓄買不起真正的公墓。”
“唉,其實在哪裡都一樣的,我在活、活着的時候躺在那裡浏覽數不盡的内網數據,死了也沒、沒差。”
“在虛假的世界裡跑跑跳跳,和在天堂裡無所事事,它們全都一樣糟、糟糕。”
“我理解,我充分理解。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觀察室,任何東西看起來都像塑料鮮花一樣假,對吧。”
嘴上說着話,艾琳前行的速度倒是一點都沒有減緩。
她最後一次将自己攜帶的醫療匣硬生生地卡在安全驗證裝置前,讓裡面那顆眼球的虹膜被掃過一輪,同時快速插進傑森刷出來的萬能鑰。
“園丁們修枝剪葉,維護園林景緻。首都星的生活實在是讓我快要過吐了,有意思的部分遠沒有枯燥的部分多。”
“也隻有霍爾曼家族的人才能說出這種大言不慚的話。”
在觀察到傑森真的走不動了之後,塔娜毫不猶豫地重新拎起菜雞的衣領,像是拎一隻小狗那樣輕松。
“大部分人擠破頭都想來首都星定居。”
“除了你我。”
笑着聳肩,艾琳一把捶上屏幕上最後的解鎖鍵。
“卡特總認為我不記得了,他覺得太小的孩子是無法回憶起關于童年的事情的。”
“然而很可惜,我的記憶力一向出類拔萃。”
“我記得自己進入霍爾曼家之前的一切。包括人口販賣運輸船如何被邊境星球查獲,那些叽叽喳喳沒地方去的大小孩子如何被送進聯邦的福利院,然後集體被注射進一張臨時的身份芯片。”
“一些人宣稱被收容的大多是父母在意外中喪生的聯邦公民,或者是遭到遺棄的孤兒,但事實上他們自己都搞不清楚那些孩子從哪裡來,又找不到任何可以遣返星球,因為惜命的人販子一看情況不對便早早地丢下貨船跑路了,連系統記錄都熟練地銷毀得一幹二淨。”
說話者的臉龐上帶着真正的、興高采烈的神态。
“卡特花了十年意識到他無法改變我,然後又花了三年去改變他自己的做法。”
“他沒把我當霍爾曼家族的人,也沒把我當成學習握手或是翻身、裝死的小狗,他隻是單純地将我當成親人。”
這些話題倒是塔娜第一次聽對方聊起。
打出生起就缺乏父母親人這一概念的獵犬領隊沉默了一會,在等待最後那道閘門升起時提出自己的疑問。
“你從沒想過尋找自己真正的家人?或許他們還活着。”
“人類……都希望見一見自己的血脈相連者吧?”
那雙藍眼睛看過來。
“沒必要。”
艾琳回答,她是真的毫不在意。
“我的血管裡天生流淌着豐富又充沛的惡毒和快樂,它們同下流是近親,與道德是死敵。”
她的眼神真誠又坦蕩:“我喜歡這樣的自己,讨厭更多的麻煩。”
第七十一區的大門打開。
這裡是整個第二研究所地下最深區域。
第一研究所擁有超過九十區,大部分傳言認為,第一研究所和第二研究所的地下埋藏着宇宙樹的現運行主系統之一。
相較之下,這裡的深度更淺,活像是初始寶庫塞不下之後新開辟的分庫。
除了一大堆的腦缸之外,還存放着異種數據、潮汐觀測數據、首都星居民及深空通訊的實時監測數據,以及各式各樣的武器廢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