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言,保持着絕對的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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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門口的男人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和神态,才推開休息室的門。
“你醒着嗎,卡蘭?”
朗的臉上帶着笑,看不出除此之外的表情。
然而他那昏昏欲睡躺在床上的伴侶,先一步伸出了手臂。
卡蘭的動作幅度很小,也沒有起身。
“來。”
于是朗慢慢地坐到對方的身邊去。
下一秒,那隻冰冷的手牽着他側身躺下。純白色的帝王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臉頰,輕輕地抹去那些笑意。
這下人類再也沒辦法裝出開心的樣子,隻是盡可能地将思緒埋得深一點。
“法赫納,還沒醒嗎?”
他低聲問。
“大規模核心數據更疊和人格模闆重組,他還處于應急休眠的自檢狀态。”
用指尖觸碰着那顫動的睫毛,卡蘭的神色平靜。
“‘我’陪着他,裂隙裡很安全。”
然後對方的話鋒一轉。
“你很累。”
星艦的主導者說。
“你去見了勞倫斯和奧莉維亞之後,又和塔娜讨論了接下來的航線吧?”
淺色的眼睛靜靜地望着自己的伴侶。
“離開首都星之後,你有多久不曾入眠了?”
朗沉默了一小會。
即便是側躺的姿勢,他的背脊依然挺得很直,仿佛處于一種随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的緊繃狀态。
就在卡蘭覺得對方不打算開口時,男人重新發出聲音。
“你的身體,我能看看嗎?”
卡蘭:“……”
結果男人飛快擡頭,差點磕到陛下精貴的下颌。
好一記頭槌進攻。
“我隻是擔心你的情況。”
朗迅速地後退一些,以免給自己的伴侶帶來物理傷害。
“上次在哈默拉,你……身上帶着裂紋吧?”
那隻金棕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一點被極力掩埋的憂慮。
“但你從不讓我看見。”
輕輕地歎着氣,卡蘭半坐起身。
人類對此顯得有些不安。
然而舊日的帝王背過身去,讓自己那一絲不苟的繁複外套消融。
對方伸出一隻毫無血色的手,将長長的白發挽起,露出整個背脊。
暴露出來的優美後頸毫無瑕疵,再看不出活着時存留的傷疤與針孔。
但是在頸項之下,深深的裂隙遍布後背。
一道道的黝深裂紋順着皮膚表面無限向内延伸,看不見盡頭,是密恐患者看見會當場吐出來的程度,隻是注視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漆黑皲裂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朗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連呼吸都産生卡頓。
下一刻,卡蘭松開手,讓垂落的長發遮蓋住所有痕迹。
“隻是看着嚴重,不用擔心。”
他試圖重新披上一層僞裝,消除一切不和諧的畫面。
但是人類的手臂從身後抱住了他。
那雙手很熱,貼過來的身體也很熱。
朗的手指很輕很仔細地沿着他的後背撫摸,像是要探尋已經無迹可尋的傷口。
“痛嗎?”
花豹低聲問,然後小心地親吻對方後頸的位置,像是野生動物哀聲靠近受傷的同伴那樣。
“還好。”
星艦主導者笑着回答。
“隻是吃下了一點污染,需要消化一陣子。我真正的身體與人類無關,也具有完全不同的感官。祂足夠強大,你們的百年于我而言隻是一瞬。”
“所以不必擔心。”
“那就是痛。”
看穿了輕描淡寫的安撫,朗将自己的伴侶整個抱在懷中。
那具身體很冷,沒有心跳與脈搏,虛假的人皮現在摸上去又變得光滑平整了。但他知道,在這樣的假象之下,遍布着裂痕。
“世界上從來都沒有什麼‘還好’,卡蘭。”
在他們最初相遇時,朗也問過同樣的問題,他問始終帶着溫和笑意的怪誕存在痛嗎。
而對方回答,“從最開始我對痛覺就不是很敏感。”
其實是很痛的。
痛到哪怕在沙瓦勒的舊夢中,年幼的孩子也會躲藏在漆黑的床底,以逃避研究員的搜尋。
小小的卧室隻有那麼大,床底已經是新型人類竭盡所能才找到的最安全、最難以發現的一個角落。
現在朗摸一摸對方的身體,他反複去親吻對方的背脊。
卡蘭沒有再反駁,也沒有抽身離去。
很久之後,曾經的新型人類才慢慢地握住伴侶的一隻手,和溫暖的手指牽在一起。
“嗯。”
在寂靜中,卡蘭發出一聲不太明顯的回答。
雖然遲到太多,但他有很認真地學着做一個人類了。
“有一點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