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欺負了呀。”
壞心的皇帝輕輕笑着,故意去捏一捏朗的鼻梁,又摸摸對方的耳朵。
“被勞倫斯罵了嗎?”
“我經常被訓,每一次都比這嚴厲得多。你不知道,長官他相當會罵人。”
男人勉強笑一笑,他被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壓得有些疲憊。
“抱歉,這一次我也搞不清怎麼回事,我休息一會就好。我可能是想的事情太多了。”
“因為覺得委屈,也覺得愧疚吧。”
舊日的帝王凝視自己的人類,對方太過符合他的喜好,仿佛每一寸皮膚每一分眉眼都長在他最愛的那個标準上。
又或者說,他為着自己的伴侶,憑空捏造了一個不存在的标準出來。
“我很高興你願意對着我撒嬌,就像人們隻會在最親近的人面前大哭大笑那樣。”
“如果願意,說給我聽一聽吧,作為聆聽了皇帝本人歌聲的回報。”
這一次朗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确實是一份了不得的殊榮,他可能是全宇宙獨一個。
于是男人慢慢地将先前的對話複述一遍,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心髒落入胸腔,那些莫名其妙的愁苦消失不見,穩重的情緒重新占據主導。
“所以被罵得也不虧。”
朗還躺在卡蘭的腿上,他暫時不打算從這個位置起身。
“說到底也算是我和卡特自作自受。”
“我想你應該知道,勞倫斯的憤怒不是因為你們選擇反擊。”
淺色的眼眸望着他,讓朗忍不住同樣伸出手臂去觸碰那蒼白的臉頰。
卡蘭溫柔地低頭,順從了這個動作。
“而是因為在心态上,你們還尚未做好準備。”
“尤其是那位小霍爾曼,他沒有想清楚将要面對的代價,卻一腳踏入真正的戰争。所以他已經吃到了無法承受的苦果,所以他會因為霍斯特的死亡而深陷迷茫。”
“我是那個操盤的人,為何血會從我愛的人身上流出?我支付了金錢作為報償,所以它們應該從其他人的身上流出,但唯獨不能是我所愛的其中一個。”
“他沒有選擇,聯邦将霍爾曼家逼得太緊了。”
朗低聲說,他知道這樣的解釋太過蒼白,但還是忍不住替自己的朋友多說上一兩句。
“從他的父母開始,到霍斯特與海因茨身上發生的事情,人一旦開始後退就會不停後退,直到退入絕路。”
“所以我同樣建議先奪取海德曼,因為就結果而言你們已經走到了必須反擊的地步,勞倫斯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因此他隻是表達憤怒,卻沒有提出更多的異議吧?”
他們很少就政治、立場之類的觀點開啟聊天,最後一任帝王遊離于人世之外,很少攪入生者的困局。
卡蘭無法再以人類的道德審視這一切,對于阿卡夏的同源者而言,生者是食物,是像異種一樣可以吞噬的能量和碎片。
但他慢慢地同自己的伴侶說一說那些本能以外的事情。
“他的意思是,你們選的路,那麼無論走到最後是怎樣的結果,都得自己受着。海因茨是這樣,蘇萊曼是這樣,小霍爾曼也是這樣。”
“他其實很害怕,我嗅聞到恐懼的氣息。”
淺色的眼睛看着朗,他們的距離很近。
“他怕你們随波逐流被推入一個難以收場的境地,他怕自己的孩子再一次流出血來。聖人不适合引導戰争,商人不适合操縱政體,正義道德和現實運用是要分開看的。你于後者略有不足,而小霍爾曼則是缺乏前者。”
“我明白。”
人類低聲回答。
“我裝模作樣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問出口的是‘腿怎麼回事’。”
“所以我才愈發不能接受這樣飄在半空中的自己,也不能接受走到這一步還需要領受訓斥才得以警醒的自己。”
“其實我松懈了,同你和法赫納一起生活以來,仿佛無論什麼樣的困難都可以輕易找到解決之道,我忘記了逃亡時的感受。”
“我倒希望你能徹底忘幹淨些。”
這一次卡蘭真正笑起來,不再是淺淺的禮節性笑意。
“如果你再缺乏些責任感,我就會将你徹底藏好,藏在其他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隻能聽見我的聲音,隻能看見我的樣子,還會讓你每天都求着我放過你一點。”
他沒在說笑,這内在恐怖的怪物是真的渴望徹底侵蝕喜歡的一切,隻是嗅聞到人類的氣息,就讓那些潮汐卷動。
“這種時候不許澀澀。”
哭笑不得的男人小小地擰了一下對方的腰,結果連衣服的褶皺都沒舍得擰亂。
“我現在不需要抓換心情。”
“至于卡特——”
結果卡蘭真的沒有繼續澀澀下去。
“他的路比你更長,你隻是需要暫時調整,而他要自己走很久,然後一路上看清楚那些自己種下的因,和結出的果。”
“我想,這樣的一切不會太遙遠。”
“在我們剛剛相遇時,你說你的戰友有時會握着你的手臂,請求你救救他們或是給他一槍。”
曾經的新型人類輕盈地揉動對方淩亂的黑發。
“而這樣的場景 ,對每一個人來說,在未來或許都還将重複千百次。”
“你呢?”
金棕色的眼睛望着表情平靜的那一個,朗終于支起身體,以保護般的姿勢将他的伴侶抱在懷中。
“你自己一個人,又是怎麼走過最後那些歲月、走過那個紛亂的王朝的?”
“你不會畏懼那些人心和惡意嗎?”
“我不一樣。”
白山羊輕輕地搖頭。
“我自最糟糕的泥裡來,所有的人對此心知肚明,他們不用向我掩飾人類最原始的低劣。誰會在一隻猴子或是一頭畜牲的面前謹言慎行呢?”
“所以在我坐上那個位置後,已不再有什麼事物能夠激起我的畏懼。”
“可你不是泥。”
朗慢慢地屈下膝蓋,他單膝點地望着自己所愛的那一個。
他的低沉嗓音帶着溫柔的沙啞。
“你該是最輕盈的那片雲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