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蘭搖搖頭,他站在甬道的陰影中。
“輻射的影響很大,你們本身就存在着定時基因崩潰的隐患,遇到這種情況隻會更糟。”
“比普通的中彈嚴重,治療艙也無法解決。”
塔娜站直了身體。
她直視做出判斷的人,聲音也變得低沉:“他離那枚爆炸的液态等離子彈太近了,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意外事故。你的伴侶要不要也做一下檢查?他應該同樣離得很近。”
“他沒有潛在的基因鎖。”
卡蘭牽着朗的手,望着臉色緊繃的領隊。
“況且我的血肉與他同在,連潮汐都會離他而去。”
他們曾不分彼此兩次相連,第一次他盤踞在對方的身體内,刮食那些腐爛的器官;第二次他融化在金烏的駕駛艙中,同對方形如臍帶纏繞的嬰兒。
塔娜捋了一下頭發。
在這位一向沉着的隊長身上,第一次浮現出焦躁的情緒。
“我去挨個搜索研究院,不同編隊同時執行任務會更快。”
“塔娜。”
朗低聲喊了對方的名字。
“他說他想去Ignis。”
他與自己曾經的敵人、現在的盟友對視。
男人相當了解自己的伴侶。
卡蘭看起來對一切事物都漠不關心,實際上卻是一個相當護短的人,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法赫納。
一旦被這位曾經的帝王劃入庇護範圍内,總是會受到或多或少的偏袒。
所以當對方沒有繼續一個話題時,說明可能性确實渺茫。
而他答應了大衛,無論面前的獵犬領隊如何決定,他總得将大衛本人的意思傳達給對方。
“他說他想看一看燃燒的海洋。”
“我不同意。”
臉色變得鐵青,女人大步走上前。
“不僅是大衛,我有數百名隊員,他們的身上都背負着同樣的定時炸彈!”
“他太年輕,沒有分辨輕重緩急的能力。”
習慣了管理所有獵犬的那一個當場将提議駁回。
“我會處理這件事。”
這是她的憎惡第一次滿溢出來,毫不客氣地打斷所有的話語。
“還有E序列的未成年獵犬,你讓我告訴他們‘你們隻能活上二十年,然後躺着等死’?”
“我帶他們離開不是為了看着他們換個地方死!”
“塔娜。”
卡蘭呼喚了對方一聲,緊急做出一個制止的手勢。
然而女人不為所動。
“我要去找,找遍所有的研究機構,直到所有的事實告訴我究竟有沒有救他們的可能。”
“哪怕隻剩下最後一個人,我也要為那些還沒來得及成年的隊員鋪出一條路來。”
“人類——哈,人類和我無關,對聯邦的反擊和我無關,我隻在乎自己的隊員。普通人的一生和我能有什麼關系,我們從一開始就沒被劃入人類的範疇,我們像狗群那樣長大、像狗群那樣死亡。”
“塔娜!”
卡蘭再一次打斷對方的話。
因為一隻手輕輕地拉住他的手掌。
從拐角處探出半個腦袋的大衛有點尴尬,牽着卡蘭沖自己的領隊打個招呼。
“隊長。”
年輕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不是故意偷聽的。就是隊長你的聲音有點太大了,我還以為你們發生了争吵,忍不住出來看看。”
他迎着當場閉嘴的女人走了兩步,另一隻手同樣試圖去拉住自己的領隊。
“我能和你談談嗎?”
以前他總是閉上嘴巴聽從對方的命令,因為領隊是最強大、最好的那一個。
小狗不需要自己的想法,小狗隻要服從即可。
無所不能的領隊會抗下一切、帶着他們走向勝利。
但現在,大衛握着對方溫暖的手掌,同那雙鉛灰色的眼睛對視。
“隊長,我想同你談一談。我有很多話想要說,但之前總也沒有機會說。”
“其實這段時間我學會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的事情。”
說着他将握緊的兩隻手疊在一起,因為沒有第三隻手,年輕人不得不瘋狂地用腦袋示意朗也自主加入。
“我很喜歡你們,你們不要吵架。”
他假裝不太在意的樣子,卻暗搓搓地在話語裡埋藏了一點小心思。
“我不想見到自己的家人因為我而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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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默拉的日頭很猛。
這顆行星的重力幾乎與舊地相同,但氣溫更高,否則也不會在中部地區形成如此廣袤的沙漠。
正午的馬場太過炎熱,以至于随行小隊的成員全都于遮蔽物的陰影下待命。
那些明晃晃的光線,幾乎要将天空和沙礫照成一個顔色。
站在蒸騰日光中的男人本身就像一匹野馬,亂七八糟的頭發被編成辮子,黃金的發飾垂落下來。
他伸手摸一摸身邊罕見的生物,然後牽着不服管教的家夥走了幾步,在這頭野性難馴的牲口試圖用後腿踹人時,扯着繩子用力翻到那光滑的背上去。
來到哈默拉不足兩個月的生靈很快适應了新環境,卻始終未能适應鞍鞯,并試圖用牙去咬所有靠近的飼養員。
許多舊地的物種被帶入太空,經曆了太多的雜交與變異,在很長一段時間内為了迎合人類畸形的審美而進行過基因調整。
比如長長的絨毛可以将自己淹沒的貓,又比如因為豔麗的厚重尾羽而無法飛行的風鳥。有錢人甚至會雇傭專人為那些過長的羽毛美容,因為日常拖行實在是容易染上髒污。
想要見到這樣一匹幾乎未經過基因調整的、保留了原始形态的健碩公馬,幾乎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它值得一個新建立的展覽館。
哈默拉的主人喜歡這樣驕縱的任性,也喜歡馴化的過程,所以任由對方逮誰咬誰。
而現在,這價值連城的家夥試圖将背上的人甩下去,再狠狠踏上兩腳。
蘇萊曼沒穿上衣。礙事的長袍在這種場合下一旦被踩到,隻能平添煩惱。他發了狠地扯住缰繩,手臂的血脈清晰可見,比受馴化者本身更暴烈。汗水沿着他的脖頸往下流,讓他本人看起來也像是另一頭橫沖直撞的發情期公馬那樣,任憑鎖定的獵物怎麼狂怒着旋轉奔騰跳躍,也沒辦法擺脫死死勒住自己的惱人的東西。
祖萊卡跳下飛行器的時候,正看見折騰了老半天的白馬發出筋疲力盡的呼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