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K305距離前線星球DK307相當近,而DK307至DH7116之間拉起了一道迄今為止最長的紛争帶。
阿方索走出指揮部的時候,胡塞跟在他的身後。
雖然對方的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但沒有腦子隻有直覺的革命軍二把手全身的皮都繃緊了。
——在阿方索點開一列霍爾曼家族成員的照片,指着其中的一位問“是她嗎”之後。
“我又不知道。”
紅頭發的男人邊走邊踢路上的小石子。
那天他和加西亞聊霍爾曼家族的時候,對方确實在浏覽這一大家子的信息,但他對貴族老爺們長啥樣毫無興趣,連個眼神都沒分過去。
“現在回去也來不及了,我總不能再跑一趟聯邦的轄區。”
說服了自己後,胡塞漸漸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他跟着自己的頂頭上司穿過低矮房舍的土街,将片刻前身處的屋舍抛在身後。
“況且你總和世家貴族過不去幹啥?霍爾曼又沒惹你……我就是不喜歡蛀蟲,也不是非要把他們砍光光。”
說是指揮部,其實隻是僅存的一棟炸得還剩半邊的建築。
這裡被劃入革命軍的地盤不久,駐守的崗哨部隊剛吃了敗仗撤走,連炮台都帶着餘溫。
這些人隻有四十艘中型艦,和三艘阿爾法級戰艦,連激光武器都停留在老款式,活像是倉庫裡堆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待清倉廢品。
這要歸功于萊昂大君。
DK305是萊昂大君的地盤,因為太過貧窮也沒什麼支柱性産業,而分外不受待見,最大的外銷商品之一是男性勞工。美其名曰促進勞動力流通,由低需求地區向高需求地區輸送優質人材。
這些大君們似乎學到了舊地黑奴貿易的精髓,交易正規商品還需要置辦設備、建立廠房,甚至為他人的專利付錢,但賣人則稱得上是零本萬利。
窮人是從地裡冒出來的。
就像犄角旮旯處的蟑螂、泥土間的野草一樣,一眼看不到就呼呼長出一大堆。窮人不需要教育,不需要醫療,甚至連避孕套都不需要。
他們受到生物本能的驅使,吃飯,幹活,拼命地繁衍後代,然後任由這些後代以極低的存活率掙紮在生死線上。
等到這些小崽子們熬過了夭折率最高的幼年期,等待他們的将是集體打包收割。
終于勉強夠到及格線的商品是時候被裝運上船,發往宇宙各地,完成他們的下一輪使命了。
街道上還有一些無家可歸的小孩子在徘徊,他們在寒冷的時節拖着大鼻涕,光着屁股,偷偷将一些糊糊狀的東西湊到革命軍的爐子上烤。
這裡條件艱苦,找不任何到像樣的現代化設施,臨時占領了DK305的部隊在沿着街道駐紮盤查。有一些無塵便攜式電暖爐沒有關閉,不一會就圍了一圈光屁股小孩,士兵們最初驅趕過幾次,後來發現這些野孩子連通用語都說不清,便随他們去了。
這群小野人用取暖設施來烘幹手裡捧着的糊糊。
阿方索走上前,伸手抹了一把,然後又仔細分辨一下。
“混了搗碎葉子的土,和一點點大馃粒。”
然後他看着小孩因為被劃走一指頭珍寶而面帶憤怒,捧着那一點東西站遠些,才龇牙咧嘴地将硬塊慢慢含在嘴裡。
大馃粒是高粱的變種,沒有人想直接吃這種東西。
人類最初試着種一些好品質的作物,結果口感不錯的高粱全都在宇宙射線、空氣差異和土壤環境的多重debuff加持下下嘎得徹底,反倒是最難吃的那種走上了變異的道路,越長越粗壯,越長越耐活。
就是不太像人吃的東西。
阿方索隻在小時候身處福利院時吃過這玩意兒,再之後他見到這種作物,是在豬食槽中。
添加它們不是因為價格低廉,而是帝國的貴族嫌棄隻吃/精細飼料的豬肉質不好,且肥膘膩人,因此建議在食料中添加一些類似于大馃粒這樣的粗糧來提升肉質的緊實度。
畢竟高等星人吃自然環境下培育出的無污染豬,中等星人吃基因飼育速成豬,而低等星居民吃豬飼料。
“去領分配糧。”
阿方索一把拎起兩個灰頭土臉的小野人,收獲了一連串的吱哇亂叫。從情緒的激動程度判斷,大概率是罵人的話,而且罵得還挺髒。
這些小孩子的肚子鼓鼓的,很難說是因為吃多了草根樹皮白泥巴不消化,還是因為有寄生蟲。
他沖自己身後跟随的勤務兵打個眼色,立刻有人将這些小鬼接過去,其餘那些圍在暖路邊的小孩看見他們開始抓人,頓時嗷嗷大喊着一哄而散。
這一下終于驚動了那些躲在低矮建築中的DK305居民。
其中一個悄悄站在門口看了很久,終于在勤務兵拎着一群被抓捕歸案的小孩準備離開時,踉踉跄跄地跑出來,然後攔在了路上。
那是個隻有一條手臂的女人,向着其中一個小孩伸出手去,緊緊地拽住對方的腿。
阿方索看着那場面,看自己的勤務兵連比劃帶解釋地說明了半天也沒起到任何效果,他笑了笑。
“分配點多設五處,包括這裡,每個家庭隻允許領取一份營養劑,在領取的同時進行人口登記。”
這句話是對着随行人員說的。
革命軍領導者沒有做出更具誘惑力的慈善舉動,僅僅是精打細算地讓這些原住民能夠暫時活下去。
“不識字的就做生物驗證,必須登記完所有現存家庭成員才能獲取食物。”
跟在他身後的胡塞罵了一聲。
“我要把萊昂大君的腦袋挂旗杆。反正我挂了那麼多個,不差這一顆。”
“别說得那麼吓人,我總得提醒你我們不是恐怖分子。”
阿方索淡淡地笑着,維持住恰到好處的憂慮神态。
“看看吧,低等星每分鐘死去一百個平民,所有人都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我見過兩歲的孩子餓到再也忍不住,撿拾弟弟屍體上的蛆蟲吃。但是當破門而入的士兵将他抱走,他還抓着自己的兄弟不放、想帶對方一起走。他不知道什麼是死亡。”
“沒人教會他。”
“而那些高等人,那些‘我總是和他們過不去的貴族’……”
藍眼睛裡帶着風雨到來前的情緒,它們被溫柔的假象隐藏起來。
“隻是死去一個或兩個遠房親戚,就要舉辦盛大而隆重的葬禮,恨不得全宇宙都一同流下淚來。”
“一些悲哀值得大書特書,一些悲哀分文不值。”
革命軍的領導者笑着伸手拍了拍朋友的肩膀。攔在破爛土街中央的女人終于拿回了自己的孩子,臉上帶着茫然的神情站在那裡。
勤務兵彎下腰去輕輕地拍一拍那佝偻的肩膀,慢慢地同對方比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