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港城沒有下雪,實際上,港城從不下雪。
鄢敏在電視上看到大陸的孩子,在北方的冬天打雪仗,雪球像子彈在天上飛,如同警匪片裡的火并,酣暢淋漓,但又不會造成人員傷亡,很是羨慕。
鄢敏十五歲,剛上高一,喜歡蹦喜歡跳,她精力十足,沉迷一切運動和新鮮事物。
她保留着對世界無限熱愛,會為了救被困小貓,爬上五米高的大樹,結果連人帶貓一起困在樹上。會在蕊蕊被男朋友騙時,不顧一切給那個比她高一個頭的男人,來一悶棍。在許文興被罰站時,偷溜到牆角陪他,即使被老師罵也無所謂。
大概被愛和呵護環繞的孩子,都會這樣地沒心沒肺。
笑起來很大聲,愛起來很用力,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喜歡的電視劇沒有續集,吃甜的太多導緻牙痛,合起來,一隻手便能數完。
那年,楊千嬅和陳奕迅be的消息傳遍香江,第一次給了她對愛情的好奇。
她邊下樓便哼楊千嬅的歌,“青春因我愛你開始——”
沒唱完就被她爸一記腦瓜崩,“淨聽些靡靡之音,什麼愛不愛的,你這麼小能懂嗎?”
自從她15歲生日那天後,便發現爸爸對她的管控更加嚴格,如果以前是二級戒備,那麼現在是十級防守。
多出來的八級不是開玩笑。
爸爸縮短了鄢敏的門禁時間,更嚴令禁止鄢敏看亂七八糟的小說電視劇漫畫,尤其是愛情類,被他列為一級警報。
他甚至日日接送鄢敏放下學,生怕女兒沾上花季雨季的污濁,直到發現鄢敏活得像個假小子,異性的吸引力對她來說,還不如花叢裡一隻斷臂的昆蟲大。
他這才漸漸放手,讓女兒自己上學放學。
他對鄢敏說:“爸爸教你的歌,你怎麼不唱?”
鄢敏表面上點頭,“唱唱唱。”
心裡對老豆的品味不停吐槽。
從她很小起,爸爸就常帶她回大陸,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馬真正生活的地方,任意馳騁,自由自在,爸爸和幾個叔伯騎在馬上唱歌,唱《一支鋼槍》,唱《滄海一聲笑》,火紅的太陽,碧綠的大地,好不暢快。
有時候叔伯中有人會說,女孩怎麼能騎馬呢,把臉摔壞了怎麼辦?爸爸哈哈大笑,我女兒以後長大是要做大事的人,你們看看她兩條腿,第一次騎馬就自然地貼緊馬腹,我女兒一定是個天才。
鄢敏對鋼槍不感興趣,對江湖也不甚了解。
但對于叔伯以及幾個堂兄們的八卦,她豎起耳朵。叔伯們在她說英文的時候,告訴她,敏敏,你是北京人,京片子說鳥語做什麼。
哦,原來她不是純粹的港城人,那她為何生活在港城?
聽來聽去,她明白,原來在她出生之前,爸爸為了和媽媽結婚,曾在家族發起一場轟轟烈烈的抗争,這場戰争以爸爸敗退港城終止,直到爺爺奶奶一個個離開,爸爸才和大陸恢複聯系。
他們說,敏敏,你爹是我們見過最離經叛道的了,你以後長大,千萬别學他。
鄢敏聽不懂什麼叫離經叛道,但她想象得出來,這輩子和父母不複相見,該有多痛苦。爸爸對媽媽的愛當然毋庸置疑。
就像現在,爸爸表面上在看報紙,報紙後面的臉卻望向二樓。
因為媽媽正二樓往下走,手裡牽着弟弟。
鄢敏說:“媽咪,你下來了?”
莊臻沖女兒笑笑,把孩子交給保姆,在鄢敏旁邊坐下,捂着胸口咳了兩聲。
鄢敏看見爸爸的臉仍埋在報紙裡,手卻騰出來,把熱茶往媽媽那邊推了一下。
媽媽的眼神冷冷略過茶杯,拿了杯牛奶。
媽媽就像還珠格格裡香妃娘娘,美麗,端莊,溫柔,但透着寒氣。不光對爸爸,對她,對那個弟弟,兩個血脈相連的孩子也是如此。
她姓鄢,弟弟卻姓謝。
十年前,她剛上幼兒園,媽媽消失了,她被爸爸接回家的時候,懷裡抱着的就是弟弟。
那時候開始,媽媽就總是咳嗽,常常吃藥。
鄢敏固執地認為,媽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沒精神對他們熱情,所以,她收起調皮,要求自己在媽媽面前做一個懂事的好女兒。
有一年,他們一家人應邀去别人家玩,媽媽讓她跟爸爸說想回家。
爸爸在忙,由媽媽帶她離開,可媽媽沒帶她回家,她們來到一個雜草叢生的地方,到處都灰撲撲的,好像進了蜘蛛精的洞穴。
媽媽把她留在車上,她自己溜下來,順着土坡走,卻看到媽媽在對一個小土丘說話。
土丘陰森恐怖,像電影裡僵屍的住處,鄢敏看見碑上刻着“謝”什麼,後面的字看不大清。
雖然小,但那時的她,隐約懂得媽媽在做什麼。
小女孩鄢敏把這個片段,還原成一個比梁祝更凄美的故事,礙于主角是她的家人,而反派顯然是她另一個家人。
她的小腦仁短暫地宕機過一段時間,然後,她選擇和媽媽一起,隐瞞了這個插曲。
鄢敏不喜歡弟弟,他的胳膊像藕,仿佛一用力就會斷,他哭起來的嗓門像商超大喇叭,還播的都不是鄢敏愛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