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煩人,哪裡會有壞事發生,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空氣很清新,天空也很漂亮,這些還不足夠嗎?”
鄢敏兩隻手撐在背後,仰頭看着天空,長長的頭發束在後腦勺,露出亮晶晶的眼睛,段冬陽笑道:“這就是你的處事哲學?”
“學吧你就。”
兩個人一齊擡頭,天空藍得像化不開的顔料,柳葉斑斑點點的綠色,反映在微黃的陽光中,好像翻開迪士尼童話相冊。
沒有人說話,劫後餘生的平靜,讓這一刻顯得更加珍貴。
過了一會,鄢敏的手壓在雜草上,有些麻麻地發痛,她直起身,撥弄着身旁的雜草,轉過臉道:“段冬陽,對不起,我向你道歉,如果不是我要你陪我打球,你剛剛就不會——”
段冬陽笑道:“我們在接龍道歉嗎?”
他無意追究,但鄢敏家教嚴格,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要道歉,她搖頭,“确實是我不對。”
段冬陽沉默了一會,突然道:“我從小就知道我有癫痫,我媽我姨都有這個病,是遺傳。發作是随時的事,誰也說不準,你不要自責。”
他耳下的藍色耳環晃啊晃,鄢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段冬陽道:“你很好奇。”
“有一點。”
“這是家族的标志。”
段冬陽取下耳環,掏出紙巾擦了又擦,才放到鄢敏手掌上。
她把耳環舉起來,藍色的小點在空中搖晃,她好奇地觀察着上面彎彎曲曲的紋理。
“這是我媽走之前挂在我耳朵上的,她叫我帶着這個去找我爸。”
察覺到段冬陽的坦露,鄢敏側過臉,瞪大眼睛。
“班上的孩子說的沒錯,我是生下來就沒爸。我的媽媽是大涼山裡的一個農婦,十幾年前在路邊賣豆腐,遇見下鄉放風的我的生父。我還沒出生,他就離開了。這個就是他們的信物。”
“就像紫薇認親的折扇和煙雨圖?”
畢竟是人家的痛處,鄢敏接完話便後悔了,愧疚地看了段冬陽一眼,好在段冬陽看起來不在意,點頭道:
“是的。我恨他,我也依附于他,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在她走之後,我歸順了她的仇人。”
似乎是不願鄢敏同情他,這話說話輕飄,好像風吹過,鄢敏卻捕捉到淡然背後,隐藏着舉重若輕的哀傷。
她不能想象她失去媽咪的場景,一想便要流眼淚,段冬陽當然也是。何況這是切身的母子分離。段冬陽的痛,比她想象的還要深刻千萬倍。
“這不是你的錯,都怪那個男人。”她想也不想便道。兩眼冒火光,寫着憤憤不平。
段冬陽笑一笑,“我聽說他有四位妻子。身價不可不可估量。我母親病重時,走投無路,曾向他寫信求助,借款兩千元,數十封信件寄出,皆了無音訊,後來終于收到回信,可我母親已經受盡苦楚,故去了,我在母親的葬禮上打開信封,幻想他知道消息後,或許會來給母親扶靈,送她上山。”
“畢竟曾經做過一陣子夫妻,哪怕隻一年,媽說起那段時光總是帶笑,我不相信他沒有觸動過。我太天真,他寫信是為斷絕關系,隻字未問母親的病況,随信附贈的隻有兩百元。可笑嗎?可憐我的母親,一生未嫁,為他生下孩子,牽腸挂肚還送了命。”
“居然有這樣冷漠無情的人,真是可恨。”鄢敏大為震驚,恨不得給故事中的男主人一巴掌,又替他慶幸,“好在你現在已經認祖歸宗了。”
段冬陽淡淡說:“他把我領回來,不是為了認我。”
“那是?”她覺得奇怪。
“就像種果樹是為了吃果實,他養我是為了殺雞取卵。”
段冬陽看不出表情,慢慢說着。鄢敏覺得他好像一個不會生氣,不會發怒的機器人,隻會機械地講述事實。
“我的爺爺有四個兒子,他是最大的那支,人丁卻最凋零。我的生父能力不足,無法自食其力。而他每多一個孩子,就能分多一份家産,雖然我來路不明,但孩子有一個是一個,等老爺子百年,錢拿到手,再一腳踹開就是。”
“那到時候你豈不是!”鄢敏驚訝地捂住嘴巴。
段冬陽的臉色驟冷,丹鳳眼眯起,有種風雨欲來的洶湧:“我不會叫他如願的。”
他轉過臉看向鄢敏,目光如磐石堅毅:“你相信我嗎?在那天之前,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鄢敏被他眼睛裡一瞬閃過的狠厲震驚到,竟沒能接上話。
段冬陽或許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再開口時,态度和緩了很多,笑笑道:“你就當我在開玩笑。”
沒有接話,鄢敏的臉在陽光下潤潔白嫩,像光潔的琉璃,沒有陰影。這樣單純的女孩,和他天生不同,是不應該沾染複仇的血腥的,連聽一聽都不可以。
段冬陽垂下視線,睫毛輕輕顫抖。
鄢敏拍拍沾着雜草和泥土的手,站起身離開段冬陽身邊,走了兩步她回過頭,向他伸出手,說:“段冬陽,我們一起讓他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