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敏和段冬陽站在樹下拍褲腿上的雜草和灰塵,一巴掌下去,冰糖屑一樣的塵埃,快速飛起,緩緩下落。
段冬陽剛恢複時,仍有些病色,現在經過休整,絲毫也看不出異常,隻是眼底帶着疲憊,他竭力掩飾,所以不易察覺。
鄢敏拍完褲腳,又解開發帶,刷刷拍頭發,長發黑黝黝,叫風吹得飄起來,一匹綢緞似的。
她邊笑邊從頭頂銜下一根樹枝,段冬陽有時候不明白,她為何總是那樣快樂,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鳥,漂亮的七色羽毛,站在最高的枝頭,背後便是太陽,再耀眼,也隻能淪為她的陪襯。
注意到異常的目光,鄢敏擡頭看了一眼,卻見段冬陽看着她背後的遠方,目光失焦,耳尖紅紅。
“咦,你還是不舒服嗎?難道是發燒了?”
癫痫或許會引各種并發症,低熱發燒也有可能。
她踮起腳尖,擡起手想探段冬陽的額頭,用大陸的孩子都熟悉的方式測體溫。
段冬陽猛地退後一步,避開她的手。
“你怎麼了?”
經過剛才的經曆,鄢敏以為兩人已是生死之交,十分不解他為何慌張躲閃。
段冬陽站穩身子,再次應對自如:“手上全是泥。”
鄢敏擡起手掌一看,果然黑乎乎的,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好啊你,剛剛救你的時候,怎麼不嫌我手掌黑,現在嫌棄起來了,真是農夫與狐狸!”
“是農夫與蛇吧。”段冬陽接着道。
鄢敏臉一紅,怪自己上課不好好聽講,但看段冬陽眯着眼睛笑,丹鳳眼細長,比起蛇,分明更像狐狸,笑面狐。
她舉起黑乎乎的手,向段冬陽的臉襲擊,“我沒說錯,再給你添兩條胡須就更像了。”
段冬陽看着鄢敏伸來的黑手,笑着躲閃,“你不怕我真成狐狸了,咬你一口。”
“要看你是好狐狸,還是壞狐狸了。”
他問:“那我是好是壞?”
鄢敏道:“乖乖給我畫胡須的,就是好狐狸。”
段冬陽無奈地搖頭,鄢敏趁機挑起,兩隻手并用,一左一右,拉出六條黑線。
她插着腰一樣欣賞自己的傑作,笑嘻嘻地調侃:“不像狐狸,像小叫花子。”
鄢敏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嘴唇彎彎,好似外國人的翹胡須,這樣孩子氣,又貪玩,可是很可愛。
段冬陽說:“你們小孩子就喜歡鬧着玩。”
“你們小孩子?”鄢敏不屑:“說的好像你是大人一樣,咱們同歲好不好。”
說着翹起兩個手指伸進口袋,可摸索了半天也沒掏出來東西。
段冬陽掏出一包濕巾,扯出一張,遞到她手裡,但笑不語。
鄢敏雖然接着,卻撅着嘴:“我才不是小孩呢。”
“當小孩不好嗎?吃喝不愁,永遠有人照顧。”
“我有手有腳,為什麼要人照顧?”
萬事不愁,十指纖纖,永遠有人捧的大小姐,說出這話來,竟然也理直氣壯。
段冬陽笑笑,和她一樣抽出紙巾擦臉。
鄢敏突然啊呀一聲:“我的相機!”
“一定是忘在網球場了。”
“還有我們的球拍,不知蕊蕊他們還在不在比賽。”
竟然把他們忘得一幹二淨,她撓撓脖子,今天真不該腦子一熱,拉段冬陽比賽,想起她使段冬陽發病,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段冬陽見她的臉色又凝重起來,猜出她的心思,從她手裡拿過髒紙巾,換上新的,低頭道:“喂,你變成黑脖子了。”
“啊呀,哪裡黑了?”鄢敏扭過脖子急急往後看,紙巾在脖子上一頓亂擦。
白色的紙巾在他手裡鋪開。
鄢敏感覺後頸處傳來一陣涼意,好像喝醉酒的人,拿燒地紅彤彤的臉貼近酒杯,刺激神經的冰涼,可是卻很舒服。
她扭過頭,樹影迷離,發出一蓬蓬的青草香,四周綠溶溶的,好像掉進溫軟的泡泡水裡,段冬陽臉上的光線黯淡,可他的眼睛卻亮地好像屋檐上粼粼的霜。
叫人見之難忘。
或許不該回頭,可惜她花了二十年,才知道後悔。
去接段冬陽的手裡的紙,指尖擦過他冰涼的指尖,她莫名臉紅,輕咳一聲道:“好了,反正回家要洗澡的。”
段冬陽沒松手,紙巾輕擦皮膚,擦去最後一點污點,他道:“你不要多想,發病有時候是随機的,不定時的,并非是因為運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阻擋不住。”
“你在安慰我?”
他搖頭,說道:“不是安慰,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