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敏沖過去,擠進人群,宣紙旁赫然貼着段冬陽的英文成績單。
她一把扯下成績單,沖人群大聲道:“看什麼看?馬上就要上課了,不用準備上課嗎?”
可是不管用。
即使同學們回到座位,那些喧鬧的嬉笑和調侃,卻沒有停止,并且很快就像洪水決堤,淹沒整個教室。
“42分诶。”
“他不是每天都在學習嗎?”
“真搞笑。”
“是傻瓜嗎?”
“但是,段冬陽其他的科目都是A诶。”餘啟猶猶豫豫道,“應該不能算傻瓜吧。”
其中一人拍了下餘啟的腦袋,“他還打過你,你忘了嗎?還替他說話。”
“還打人哇,野蠻人的啊。”
“長得就很像野蠻人。”
·······
鄢敏把成績單拍在桌子上。薄薄的一張紙,陽光一照便化為灰。可是就這麼擺在那裡,好像一塊石頭壓在鄢敏心裡。
她一把将成績單捏成紙團,塞進抽屜。
下一秒,胳膊一酸。
等到鄢敏反應過來,她已經在走廊外了,而段冬陽怒氣沖沖站在她面前,右手緊攥着她的手腕。
此時快要上課,走廊上空無一人。毫無阻礙的風吹到人臉上,略微帶着點涼意,更顯得那雙黝黑的眼睛炙熱無比。
背後的窗台上擺着一摞未開封的書,塑料袋被鄢敏一靠,絲絲啦啦慘叫着,讓人想到粉筆劃過黑闆的聲音。酸得一身雞皮疙瘩。
鄢敏茫然地垂下眼,看到他握着她的手腕。略深的皮膚,疊在雪白的腕上,根根青筋暴起。
她何等聰明,幾乎在一瞬間反應過來,段冬陽這通邪火的緣由。
鄢敏甩開他的手,轉轉手腕,沒有感覺疼痛,隻是紅了一片。秀眉登時便立了起來:“段冬陽,你犯的什麼病?”
段冬陽低頭看到她的手腕,眼裡的火跳了跳,他壓低嗓子道:“你到底想幹嘛?還沒玩夠嗎?”
鄢敏道:“當然沒玩夠,你多好玩呀。”
“你?”段冬陽咬咬牙,下巴繃緊,蹦出幾個字:“前幾天的事,我道歉。我輸了,我玩不過你。”
鄢敏冷哼一聲,“我還以為你多大本事呢,原來這樣就認輸了。”
她仰起頭看他。
陽光直射進來。
亮黃色的走廊飄着塵土的味道,好像瘋跑過揚起的灰屑味,聞一鼻子,仿佛還能聽到倉惶的腳步聲,吵得人心惶惶的。
他的臉在灰塵屑中仍清晰,真實得像虛假。
她輕輕呵氣,看到他微微皺起的眉毛,抿起的唇,久違的情緒,好像機器人程序出錯。
有趣,可是陌生。
鄢敏被了那冰冷的銀光鐵皮閃了眼睛。
後退一步。
又是刺啦一聲,極其突兀。
她被吓了一跳。
段冬陽愣了愣,轉身就要走。
“不是我!”鄢敏撇開臉,換了更刻薄的語氣:“段冬陽,你蠢得讓人無語!”
停頓一下。
“我告訴你,我如果想趕你走,我有一萬種方法,這種幼稚又無聊的方法,我不稀罕。”
段冬陽頓住身子,看了她一眼,輕輕挪開她背後的書。
那該死的聲音終于消失了。
他垂眼道:“對不起。”
鄢敏推開他,向樓梯走去。到拐角往回看,段冬陽卻還站在那。
他比上次又瘦了。
身上穿着件藍白色條紋POLO衫,扣子嚴謹地從最後一個扣到第一個,下擺空蕩蕩,鎖骨高高凸起。
他消瘦的側影映在玻璃上,像水中倒影,一呵氣就會破裂。
鄢敏不由得放慢呼吸,頓了頓腳步,上前拉住段冬陽的手。
兩個人先走了一段路,後來飛奔起來。
一節節樓梯在眼前展開,風呼呼在耳邊吹。鄢敏好像一隻正在打氣的粉色氣球,越膨越大,越來越輕盈。
一口氣飛到學校那塊刻着淡泊明志的石頭後,鄢敏扶着腰,喘勻實氣,哈哈笑起來。
段冬陽看了她一眼,眼裡寫着不解。
她隻是笑,往上撈撈裙子,大大咧咧在石頭旁蹲下。
一個背頭的中年人抱着書從校門口走來,看模樣像老師。
段冬陽一閃閃到石頭後,蹲到鄢敏身旁。
鄢敏說:“我還以為你不怕呢。”
段冬陽擡起頭,睜開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又被陽光下迷離的樹影眩得眯起來。
空氣裡飛着綠色,金色的灰塵,一隻灰色麻雀撲撲翅膀,掠過樹梢,鑽進來,叽叽喳喳,在草坪上跳。
上課鈴跟着響起。
段冬陽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鄢敏的笑。
“這下你想回教室,也回不去了。”
她在陽光中偷偷看他,覺得不用去上課舒服極了,又怕段冬陽生氣。
誰知段冬陽隻怔了一怔,就盤腿坐下來,上半身倒在草坪上。
鄢敏也學他的樣子,向下倒去,想到段冬陽就躺在她身邊,說不出的怪異。
再加上段冬陽今日也是尤其地平靜,聽着耳邊均勻而陌生的呼吸聲,鄢敏便有一種朦朦胧胧的感覺,好像身處在夢境中。
鄢敏也沒有穿校服,穿一條淡粉色連衣裙,垂到膝蓋。底下一圈用深色綢緞包邊,被風吹得呼呼卷起來。
隻好一手護着裙邊,一手按住亂飛的劉海,捂住這邊,又漏了那邊,好像在打地鼠,很是窘迫。
餘光瞥到段冬陽。
他倒自在,眼睛微眯着,狹長的羅鳳眼,慵懶惬意,像正在休憩的狐狸。
仔細看,嘴角似乎還殘留着笑意。
笑意?
笑?
鄢敏一頭霧水,再望向他,那抹笑意已經消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