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敏這孩子也懂事,不曾打擾她,總是順着她,甚至有時候故意扮天真,令她高興。
懷裡的這張小臉,一颦一笑簡直像極了年輕時的她。
她年輕時,倒沒有鄢敏這樣聰明,這樣懂事,這樣讓人心疼。
她玫瑰花一樣嬌豔的寶貝,不該這樣懂事,應該帶刺傲放在枝頭,全天下在她腳下。
她會用一輩子守護她,可是有心無力。鄢敏卻從來沒怪過她,叫她怎麼不憐愛。
這些年鄢敏沒向她撒嬌過幾次,向她求過什麼,她這個做母親的,就算仔仔細細盤算,也想不出為她做過什麼,真是慚愧。
莊臻轉過頭,無聲看向丈夫。
鄢鴻飛瞬間明白妻子的意思,他猶豫了一秒,就像春天來了,冰消雪融,瞬間軟化了,“好了,好了,你不要纏着你媽媽了。”
鄢敏順坡下驢:“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我會和他的家長商量。”鄢鴻飛無奈,用手點點鄢敏的額頭:“不過,如果他家長不同意,那麼我也沒辦法。”
他站起身,走到櫃子底下拿了一盒藥,鄢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老爸抽走了手。
冰涼的藥膏敷在手背上,鄢敏疼得啊呀一聲。
“怎麼又傷到了?我怎麼生了你這樣的瘋丫頭。”
鄢鴻飛一邊塗一邊為她按摩,聽着女兒的哼哼唧唧,還是忍不住放輕動作。
“待會我給你煲個湯,喝完之後藥到病除。”
鄢敏抽回手,“不喝不喝,我上樓了。”
女兒長成大姑娘了。
從前但凡見到她和男生在一起,鄢鴻飛就如臨大敵,現在想想,很沒有必要。
他生養下的女兒,秉性他最相信。雖然貪玩,可是有度,有原則,像她媽媽,是本性善良的孩子。
他要是一味地不肯放權,站在女兒的角度想想,也很不是滋味,好像不相信她似的。
羽翼下的小鳥,總有一天會高飛,他要做的是放手。何況鄢敏不是調皮的孩子,就算是,惹下天大的事來,他也會為她兜底,要不然要他這個老豆幹什麼呢。
他知道段家的兒子,在她領回家的前幾天就調查過,段烨要的不過是面子和錢,跟她女兒比,不算什麼。
那孩子他見過,也了解,暫時來看,不像是壞孩子。
鄢鴻飛雖然不是苦出身,但是從内地到港,一切一切自己打拼出來,所以對段冬陽這樣,同樣一無所有的孩子,不由自主就會帶着憐憫。
鄢敏一口氣跑回房間,長長呼出一口氣,有她老爸撐腰,看段烨還敢欺負他們!
小鄢敏拿起桌上的鋼筆,丢開筆帽,寒光一閃,筆尖好似俠客手中劍。她興沖沖舉起來,在手裡揮舞,咯咯地笑。
一滴藍墨水順着動作,飛到天花闆上,漾出一個暗藍色的圈。
後來很多個晚上,那暗藍色像一隻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鄢敏。
十年以後,當她再次躺在這張小床上,第無數次與這隻眼睛對視。
黃灰塵一樣,帶着辛辣氣味的往事,會從那隻眼睛裡蜂擁,環繞着鄢敏,問她可會後悔當初的古道熱腸。
鄢敏逼自己閉上眼,她兩隻手去搬自己的斷腿,蜷起身體,像一條流浪狗趴在床闆上,睡着了。
像以往的無數次一樣,孤零零的睡着了。
·
鄢敏跳起來,狠狠以及扣殺,她扔下球拍,“不玩了,王準,你來替我。”
王準忙撿起她的球拍,嘿嘿一笑。這支新球拍,在鄢敏那還沒過新鮮期,她寶貴得跟眼珠子似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魂不守舍的,最喜歡的東西都能扔。
“暴殄天物啊!”王準大呼心疼,用衣服包着球拍細細擦拭,“你不要,我就帶回家去了。”
這個時候還是蕊蕊貼心,察覺到鄢敏的異樣,坐在她身邊安慰她。
“怎麼了?”蕊蕊狡黠一笑,“是不是因為你同桌休學了的事?”
鄢敏立刻反駁道:“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和他又不熟。”
蕊蕊夾夾眼皮,“是是是。”
那天談話後,鄢敏原本以為,段冬陽在港紮根是十拿九穩的事,可是沒隔幾天,段冬陽就不來學校上學了。
鄢敏從栅欄裡偷溜進他家找他,那房子空蕩蕩,不光段冬陽不見蹤迹,就連他的書也消失一空。
如果不是段冬陽的菜還孤零零留在原地,鄢敏真會以為前些天的經曆是一場夢。
可是院子裡沒有梅花樹,她再做夢,段冬陽也不會回來了。
難道爸爸食言了?她絕對不信。除非是段冬陽自己不願意來,他甯願離開。他那樣犟,那樣驕傲,還真有可能拒絕爸爸。
其實人與人之間,哪有天長地久的呢,總有離分的一天。
可是小鄢敏順風順水長大,從未體驗過離别和思念的滋味。
因此段冬陽都消失好幾天了,她還是有種怅然若失之感,且久久不能散去。
這種陌生的感覺纏繞着她。
現在想起來,她和段冬陽在一起,很多時候都是第一次,第一次害羞,第一次體會分别,第一次牽腸挂肚。
因為第一次,所以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