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段冬陽複學了。
不僅重新坐回她身邊,而且每個星期都會來家一趟,來給阿信念念書,輔導功課。有時候鄢鴻飛會請他喝茶,兩個人在房間一呆就是小半天。
雖然見面是多了,兩個人的交談卻更少了,段冬陽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一看到她就躲回房間。在學校裡上課時,也低着頭不說話,抱着書獨行。
雖說段冬陽從前也這樣,但是鄢敏一望那雙黝黑的眼睛,便有一種感覺——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沉靜。
什麼時候她和段冬陽都能達到交感相應的境界了呢?
鄢敏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每每想起那雙靜默的眼睛,她就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為了給兩人相處創造機會,她好幾次刻意待在客廳。隻要他從阿信的房間出來,就可以看到她。她期待着他向她問好,問問她近來的境況,她就可以把發生的趣事一一告訴他。
可是他的确出來了,卻像一片雲,一陣風。總之與鄢敏的幻想大大相悖。他透明又不可琢磨,每次都能在鄢敏開口質問之前,消失不見。
為此,鄢敏還專門加入了學校的英語社團,其實她根本也不喜歡英文。她來到這裡,隻不過因為段冬陽是這裡的成員。可是連續來了兩個星期,連他一根頭發都沒看見。
後來她又聽說,段冬陽還加入了圍棋社,象棋社,文學社······有誰可以告訴她,段冬陽的興趣愛好怎麼這麼廣泛,求知欲如此強烈!
終于,在跟着那個總是把夜來南風起,念成夜來南芬起的老太太,鑒賞了一個月詩歌之後,她終于明白一件事,
——該死的段冬陽在耍她!!!
鄢敏懷疑段冬陽該不會是還在為那天她的拂袖而去生氣,覺得不尊重他和他妹妹。
誰叫他把她送的鞋子給别人穿呢,該生氣的是她才對。她鄢敏送出去的東西,還沒有人不珍惜的呢。況且那天,他的語氣也不怎麼好嘛,先趕人的是他,還總要擺臉色給她看,真是可惡!
越想越窩火,男人心海底針。
鄢敏這個直腸子,簡直忍受不了一點點誤會,又苦于沒機會說清楚,憋屈得舌頭上長了好幾個水泡。不報複回去,她就不姓鄢了。
報複的機會倒很多。
有一次課間,鄢敏遠遠看到段冬陽在樓下,抱着一疊試卷,大概又是從圖書館借的。她一口氣沖下樓,正好撞到段冬陽的胳膊。
他半個身子飛了出去,好不容易穩住身體,可是手一松,試卷跟着飛出去,亂七八糟鋪了一地。
這時恰好上課鈴響,同學們紛紛往樓上跑,他的試卷便遭了殃。能找全就不錯了,就别管上面雪花似的腳印。一定沒辦法用了。
媽媽咪呀,她對着燈火發誓,隻是想撞他一下,絕對沒想過要殘害圖書館的财産。
一時間比段冬陽還不知所措,可是又不能表現出慌亂,豈不是很丢臉。
鄢敏隻是站在不遠處看着段冬陽。
隔着密集的人群,在那個尴尬得好像永遠不會過去的下午。她看着段冬陽彎着腰,在其他人或嘲笑,或同情的眼神中,一張張把别人腳下的試卷撿起來。
然後轉身離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她的确讓段冬陽出糗了,說不出來大仇得報,說不出來歡欣雀躍,她依舊輾轉反側。
她習慣了直來直去,天大的事,吵一架,鬧一場,第二天依舊是好兄弟好姐妹,誰也不會記在心上。就算要絕交,也要有個理由。
偏遇上段冬陽這個銅豌豆,蒸不熟,嚼不爛,打不破,讓她無所适從。
她不明白,她在乎他,她教他廣州話,她救了他一命,她将他從深山裡再次帶回來。多少次他們肩并肩坐着,風把她的頭發吹起來,他會對她微微笑。她以為他們的靈魂已經無限接近,可還是水中撈月,她一個人的幻鏡。
段冬陽仿佛是鄢敏的魔窟,就像遊戲卡關一樣,逃不出,望不穿,縱然她是天生的玩家,也不由得感到絕望。
于是鄢敏在第二天起床時,嘴邊又榮獲兩顆水泡,連舅舅都驚訝不已,直呼她變醜了。鄢敏懶得同他理論,着急出門上學。
那天她早早來到教室,把她新買的試卷塞進段冬陽的抽屜裡,可是當窗外出現段冬陽的臉,那雙黝黑的,永遠波瀾不驚的眼睛時。她改變了主意,重新把卷子收了回來。
在段冬陽像往常一樣,從她背後走過的時候,她重重把試卷塞回自己抽屜,并且擡起頭對段冬陽道:“我不會賠你的試卷的,因為你活該。”
從此,兩個人再沒有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