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晴躺在賓館的床上。
在門被敲響時她以為是客房服務,可床頭櫃旁“請勿打擾”的燈牌卻亮着。
“是我。”
花李言的聲音隔着一道門悶悶地傳來,鐘晴頓時有些緊張,但還是難掩喜悅打開了門。
快一個月沒見到花李言了,對方不像往常紮着頭發,随意披着的頭發讓花李言看起來平易近人,眉眼間也溫和不少。
“你……”鐘晴支支吾吾,喊出了半句話後不知該說什麼。
花李言徑直進到屋内,賓館的陳設都差不多,她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沒有去看鐘晴的臉,隻是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說道:“我剛剛和茉秋告白了。”
鐘晴心下一緊,“那你……”
花李言捏造好的措辭在見到鐘晴時又收了回去,此刻的鐘晴表現得膽怯又委屈,她何必和一個比自己小五歲的人這樣演來演去,作為大人也太不成熟了。
“算了,其實那些都是我騙你的。”花李言實話實說,“我沒有喜歡茉秋。”
鐘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坐在花李言對面,拆開了在路上買的烤鱿魚和海蛎煎,給對方遞了一個簽子,示意邊吃邊說。
花李言醞釀好的情緒被食物的香味沖散,她哭笑不得,不過吃的也确實能夠緩解她的局促。
“之前在民宿那裡是我故意惹你生氣。”她低頭吃着東西,“那些話你别往心裡去。”
“哪些話?”那天的對話鐘晴記不太清了,隻記得告白後花李言吐了這件事。
“就是說你滿腦子隻知道戀愛和吃。”花李言歎道:“那是我在故意激怒你。”
“你說得也沒有錯。”鐘晴這段時間思考了一下這些問題,她根本不在意未來怎麼樣,“因為媽媽和媽咪都說讓我順其自然就好,她們也說過我一輩子不用工作也行,隻要開心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
花李言扯不出笑容,但還是說:“這不是挺好的嗎?這是多少人做夢都求不來的生活。”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連一個目标都沒有,這樣的我很失敗吧。”
花李言深吸一口氣,她放下簽子。
“鐘晴。”她認真地看着對方,“想聽我的真心話嗎?我沒辦法安慰你。”
鐘晴愣住。
“我完全無法理解你的煩惱。”
鐘晴微微張口。
“很多人……包括我也是,光是活着就已經拼盡全力,光是能有一份工作就已經滿足了,那些愛好和喜歡的事根本連想都不會去想。”花李言為這樣的自己感到可悲,她不去看鐘晴的表情。
“在我看來你就是‘無憂無慮’,我不會為之前說的這句話道歉。”她繼續說:“對于我來說,無憂無慮就是不用為生計發愁,不用擔心未來怎麼樣,不用為家庭那些壓力和瑣事發愁,不用在工作上忍氣吞聲。”
鐘晴想反駁的話語咽了回去。
“你無法理解我,就像我無法理解你。”花李言倏地一笑,“因為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鐘晴啞口無言。
莫莉的話語萦繞耳邊,那句“門當戶對”現在紮進了她的心底。
她确實一點都不明白。
“那……”鐘晴試探性地問:“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如果我們在一起的話,你就不用為這些發愁了,我都可以給你。”
花李言沉默半晌,突然笑了出來。
那清脆的笑聲格外刺耳,刺進了鐘晴的心裡。
“鐘晴。”花李言又一次念着她的名字,“你輕易地說出那種話是看不起我嗎?”
鐘晴不明白,這又和看不起有什麼關系呢?
花李言感受到對方的茫然,頓時湧出一股無力感,所謂的不理解就是這麼回事吧。
“你可能覺得那點小錢沒什麼,認為隻要兩人在一起就行,但時間久了,接受施舍的一方永遠不可能與你平等相處。光是還給你等價的禮物就要費盡心力,卑微地在你身邊也不敢生氣,隻能讨好你。”
她眼前一酸,調整了一下呼吸。
“對我來這種人來說,光是回應你那不費心力的付出就要竭盡全力。”
還有一點花李言沒有說,常年自卑産生的自尊心令她隻能在意肉眼可見的價值。
真可笑,她最厭惡的就是那些所謂的社會價值,可到頭來她也最在意這些。
真正喜歡彼此的話,是不會在意那所謂的自尊,甚至會樂呵樂呵地答應鐘晴,然後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吧。
如果她也能不在意那些東西就好了。
到頭來,她依舊成為自己最讨厭的人,她和那在意面子的母親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别。
花李言的心逐漸沉了下來,可說出這些話後,她又感受到了詭異的放松,那熟悉的自我貶低和自厭帶來的痛楚令她熟悉,也令她不想掙脫。
她這樣就好,無藥可救。
鐘晴仔細思考着花李言的話語,對上那雙眼時,她從對方身上看到了當年的夏梨。
她忽然明白夏梨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代表着什麼。
她竟然現在才明白。
“為什麼會認為我不理解呢?”鐘晴扯出一抹笑容,“說出來不就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所以……”
“所以告訴我你希望我幹什麼吧。”鐘晴注視着花李言,目光灼灼,“你希望我做的我都可以做到。”
花李言内心閃過一絲疑惑,鐘晴那帶着讨好的笑容和祈求般的語氣十分奇怪,也令她喘不過氣,“我不需要你做什麼。”
“那告白的回應呢?”鐘晴又說:“既然你不喜歡茉秋的話,那考慮一下我的告白吧。”
“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明确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花李言移開目光,封閉的空間有些難受。
“所以抛開這些,你喜歡我嗎?”
花李言心下一緊,她挺讨厭鐘晴這種地方,非要把一件事說得清清楚楚知道确切答案才行。有一種說了實話對方就得逞的感覺,出于那可悲的自尊心,她不想說出那幾個字,便回道:“我喜不喜歡你已經不重要了。”
鐘晴沒有如預料之内露出失落的神情,而是彎起眉眼,眼中是溢出的笑意,她說:“我知道你這句話的意思,你這是喜歡的意思。”
花李言面色一熱,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被看穿的恐懼讓她慌亂,她假笑道:“鐘晴,我可真是搞不懂你,我哪句話說了喜歡,你就這麼自以為是嗎?”
“可是你也沒說讨厭我啊。”鐘晴辯解道:“這不就是代表你喜歡我嗎?”
“我隻是不想說得那麼直白,我還是實話實說好了。”花李言冷聲道:“你的有些地方真令我讨厭。”
“那也不是全部都讨厭吧。”鐘晴沒法維持冷靜,她站起身,“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扭扭捏捏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為什麼總要拐彎抹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