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她不想給那個男孩報仇嗎?
她忽然笑了,說都什麼年代了還報仇,老師已經懲罰他了。
這懲罰根本不痛不癢。
下一次那男孩把女孩的新書包畫了,女孩隻是低聲哭泣。
後來,我把那男孩最寶貝的玩具偷走,我把玩具給了女孩。
“這是他被送到這裡前就一直帶在身邊的玩具,你把玩具毀了就能報仇了。”
女孩卻搖搖頭,她說不想同流合污,也不想變成小偷,還讓我在被人發現前把東西還回去。
她真是活該被欺負。
我随意地把玩具丢在一旁,她被欺負時,我再也不管了。
我依舊是學習第一,班上圍着我的同學多了起來,老師都和同學們說我是好榜樣。
我也有了朋友,叫莫莉。
偶然一次聊天,她得知我住在孤兒院時,就對我關愛有加。
沐浴在她的目光下我覺得無比惡心,那眼神讓我想起了當時把我帶走的女人,她也是用那種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我,發現我的不正常就把我抛棄。
我不覺得我不正常。
那天,莫莉向我炫耀生日禮物,還問我生日是什麼時候,她說也想給我過生日。
我也不知道生日是什麼時候,一般都是每個月統一過的,我隻記得我的生日是七月,具體的日期是亂填的。
母親沒有給我過過生日,我覺得不重要。
但莫莉覺得很重要,她給我看她的禮物,她說這些是她的寶貝。
寶貝。
可她一點都不寶貝。
那些玩具堆積在箱子裡,她都沒發現我偷走這些。
偷走的玩具我扔在垃圾桶裡,我就是想看哪個才是莫莉最寶貝的玩具。
直到一個下午,家裡隻有我和她,她悄悄打開衣櫃,說今天媽媽沒有鎖衣櫃,把紅盒子裡的金項鍊給我看。
她說這是媽媽的寶貝,還說晚上會發光。
我想看晚上怎麼發光的,就拿走了項鍊,還沒等到天黑,院長就喊我去辦公室。
莫莉和莫莉的媽媽都在,那媽媽說我是小偷。
看來這次莫莉沒有說謊,這個金項鍊真的是她媽媽的寶貝。我把項鍊歸還,院長又和她們聊了很久,等她們離開後,院長問我為什麼偷項鍊。
我如實告訴她理由,她隻是長歎一聲,和我說小偷會進監獄裡,會被社會抛棄,會變得一無所有。
我和她說,就算吃了爛梨媽媽也不會回來,我本來就一無所有。
她滿面愁容地看着我,讓我至少要為自己活着。
又是這句話。
“什麼叫為自己活着?為自己活着的話,媽媽就能回來了嗎?”
“為自己活着,就是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内做自己想做的事。”院長向我科普法律,給我了一本普法的書,告訴我什麼不該做什麼該做。
我翻看那些書,才明白我以前那些做法是在犯罪。
但那又怎麼樣呢?
生活越來越無趣,還不如偷點别人的寶貝有意思,但我沒有什麼朋友,也沒法偷别人的寶貝。
就這樣到了初中,一次家長會上,我見到了資助人的孩子。
「鐘晴」
我沒想到那兩個女人會有孩子,更沒想到她們會共同擁有一個孩子。
鐘晴擁有兩個媽媽。
真好啊,可以擁有兩個媽媽。
我就隻有一個媽媽。
憑什麼呢?
鐘晴什麼都不夠好,憑什麼能夠擁有兩個媽媽呢?
果然老師說認真學習是錯的,我就算努力賺錢,也沒辦法擁有兩個媽媽。
她身上一定有我沒有的東西,我想知道她有什麼。
我在她面前裝可憐,花費精力時間成功接近她,她很輕易就被我欺騙,也總是用那同情的目光看待我。
鐘晴不需要我做什麼,還想給我東西,想為我做任何事。
她真傻,為人付出隻會迎來惡果。
小時候我想讓大家的媽媽回來,想讓大家每天都有糖果吃,想讓那個總是被欺負的女孩反擊,但都沒有好結果。
我想讓鐘晴也明白這個道理。
在商場時我撞見了莫莉,她早就發現我卻不敢上前打招呼。
我覺得她可以利用,便在她面前裝作偷東西的模樣離開。
莫莉太好上鈎了,不費吹灰之力,她就和鐘晴吵了起來。
看着她摔在地上時,見到鐘晴慌亂的表情,我沒有得到意料之中的暢快,隻有無盡的無聊。
又沒事情幹了。
好無聊。
好沒意思。
後來,學校宿舍的人知道了我的事,其中有個女生很喜歡莫莉,我在看鐘晴訓練時,她偶爾會站在我身旁,目光灼灼地盯着莫莉。
她知道事情經過之後,就把我和鐘晴視為眼中釘,到處傳播流言,一直和人說我是孤兒院長大的,說我從小就偷東西。
我覺得她很可憐,她是為了喜歡的莫莉才幹這種事,她根本沒在為自己而活。
她一直戴着一個玉佩,那玉佩是她媽媽給她的,她一直向我炫耀,總是在我面前提起媽媽。
我快忘記媽媽的模樣了。
我忽然好奇她的媽媽長什麼樣,所以我把她玉佩偷走又刻意讓她發現。
很可笑的是,派出所的人喊來家長時,她的媽媽沒有來,來的人隻有她的外婆。
看見外婆那頭銀發,我想到了我的媽媽。
我頓時心滿意足。
聽說那玉佩很貴,我想着應該會進少管所裡,可最後的結果也就是取消保送資格,批評教育。
院長那天來派出所接我,她和我解釋說,我是因為成績好才躲過一劫,她讓我下次别再犯了。
我應着她,越發地覺得活着無趣。
上高中也無聊得很,得第一也一點都不有趣。
有一天,鐘晴忽然加了我。
莫名其妙給我發一堆消息,還想給我錢。
那一刻,我第一次覺得鐘晴礙眼。
她都有兩個媽媽了,竟然還不滿足,還想從比她弱小的人身上獲取快樂,想得美。
她說她想救我,她說希望我能夠和她當朋友,她說我要好好地活着。
我想,就是因為她笨,所以她才有兩個媽媽吧。
因為太笨了,一個媽媽教不好,得要有兩個。我成績太好太聰明了,不用媽媽操心,所以媽媽放心地離開我了。
所以她一直以為我需要幫助,自我滿足地站在高處俯視我。
我讨厭她。
我不想理她。
在我準備删掉她時,我在回孤兒院的路上碰見了一個男人。
當時是初夏,那男人穿着破舊的軍大衣,沒有穿褲子。
見前面有女生走來,他就掀起衣服惹得女生大叫,便去追女生。
我看他蓬頭垢面也追了上去,看着他走進廢棄的居民樓我才停下腳步,我好奇環顧四周,發現這樓底下住着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
看見我時,老太太忽然開口了。
“小娃子這麼晚跑這裡來幹什麼?快回去啊,這裡不安全啊!”
我凝視着她的面容,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
“媽媽……”
我喊着她。
我找到你了。
「母親」
我經常去看母親。
我存了好多零花錢,我買了梨給她,她一邊推脫,一遍無奈地收下。
她忘記了我,但也知道對我好。
每次看見我來,都會給我坐那有些破的塑料凳。
她會把那缺口的碗洗得幹幹淨淨,用有些鈍的刀把梨切成四份,她自己隻吃一份,給我吃三份。
有時候她會打開皺皺的紅色塑料袋,把包在裡面的糖果給我吃,她自己總是舍不得吃。
夏天越來越炎熱,屋内的糖果也要化了。
我給她買了電風扇,讓她每天都能吹到風。
我這幾年存的所有錢都花在母親身上,給她添置新的東西,給她買喝的,給她買藥。
可是有一天,她的電風扇不見了。
我問她在哪,她支支吾吾,最後告訴了我緣由。
那住在樓上總是騷擾女生的中年男人是她的兒子,風扇被兒子搶走了。
我第一次産生憤怒的情緒,想也沒想就拿着廢棄木棍跑到樓上。
那兒子蓬頭垢面,渾身撒發着惡臭,躺在地闆上,見到我時他露出惡心的笑容。
他好像還對我說了一些話,我記不清了,我隻記得那牆角堆着腐爛的梨,包裝完好的糖果也被他扔在一旁。
啊,母親不是隻對我這麼好。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直接砸爛了電風扇,聽着他的怒罵我用木棍砸了一下他的頭,他終于安靜下來。
下樓之後,老太太問我兒子怎麼樣了。
我說他把電風扇砸了在睡覺。
老太太讓我不要怪罪她的兒子。
我直接戳穿她,“是你把電風扇給他的吧?”
老太太挂上虛僞的笑容,說那哪能啊。
太假了。
老太太需要受到懲罰,她最寶貝的就是她的兒子,我要讓知道失去兒子的滋味。
那一周我都在計劃如何殺他,還挺有趣的。
在我準備動手那個夜晚,鐘晴又來找我了,說是我的十八歲生日快到了,問我有沒有想要的。
看見鐘晴的消息,開心的心情頓時消散,想到她有兩個媽媽我就不爽。
鐘晴又讓我小心暴I露I狂,我忽然笑了,她果然看不起我。
想到鐘晴,心裡就有個刺一直堵着。
她最近越來越擔心我,想來也隻是擔心我無處可去。
孤兒院的孩子十六周歲會外出打工,繼續讀書的會住到十八歲。
院長說我成績好又說我晚讀書,寒假暑假要是沒地方去,可以來孤兒院幫忙,她會繼續讓我住下去。
我原本覺得無所謂,但現在不想繼續住了。
那天我向鐘晴要了一些錢,直接溜出宿舍到超市買了一把刀,經過貨架時我看見了一袋糖果。
那是小時候孤兒院發的水果糖,當時一袋隻有五顆,這一袋裡有好多顆。
我買了下來,吃着糖果時,甜甜的味道令我開心。
我慢悠悠地走向那廢棄的居民樓,老太太在熟睡,我到她經常放雜物的地方,找出一個鋸子和斧頭,然後到中年男人住的屋子,他正發出劇烈的鼾聲。
我開始動手。
血的味道不怎麼好聞,屍體的拆解比我想得還要麻煩。
好在一切都順利。
我舉起男人的頭,把那些爛成水的梨放在他口中,把他的頭擺在老太太給的糖果旁邊,我又揮動斧頭。
紅色和白色的液體從頭部噴湧而出,他口中的爛梨也吐了出來,鮮血和那些紅色包裝的糖果融為一體。
我不由自主笑出了聲。
他沒有吃完爛梨,他的媽媽也找不到他了。
等我有些累了,坐在窗邊注視着殘破的血塊和肢體,突然又開始無聊了。
這之後幹什麼呢?
無事可做。
好無趣啊。
我抹去手上的血,但滑溜溜的手怎麼樣都撕不開糖果包裝。
我拾起地上的手機,甩去血漬,想要把視頻發到社交平台,但視頻沒過審。
更無聊了。
我索性給鐘晴發消息。
我說,我學習比你好,偷東西的本事比你厲害,比你聰明,我比你強。
我想把視頻發給鐘晴看,但依舊發不出去。
偏偏鐘晴又打電話過來。
我看着案發現場,頓時想到讓鐘晴後悔的辦法。
如果我在死前接起鐘晴的電話,愚蠢的鐘晴一定會後悔一輩子吧。
不僅殺了人,還能讓讨厭的鐘晴落下心理陰影,簡直一石二鳥。
反正少管所和監獄我都不想呆,死了的話就可以去見媽媽了。
我直接撞破窗戶跳了下去。
沒死成。
手機還在震動,我忍着疼痛接起鐘晴的電話。
大腦卻在那一刻變得混沌,疼痛侵蝕着我的腦海,我記不清自己說了什麼,隻記得好痛好痛。
太痛了。
好想活下去。
我想拿起糖果,手使不出力氣。
我在四小時前隻吃了一顆糖,時間過了淩晨,今天是我的生日,已經到了第二天,我應該吃第二顆糖果才對。
可吃不了了。
夜晚的風吹了過來。
好熱,好涼快。
恍惚間,我想起了小時候。
我記得那天很熱,我很困,母親給我喝了好多水,但我還是熱。
母親睡在我的旁邊,她那滿是褶皺又粗糙的手落在我的臉上,冰冰涼涼的,我覺得很舒服。
最後那手停在我的脖子上。
我忽然沒辦法呼吸,隻能不斷咳嗽。
劇烈的耳鳴聲響徹腦海,我聽見母親沙啞的聲音。
“恨我吧。”
我睜開眼看着母親,她隻是張着口,又忽然哭了。
她放開了手,緊緊抱着我,她說明天帶我去涼快的地方。
隔天她帶我去了商場,給了我三顆爛梨。
那天她按着我的肩膀,她睜大了雙眼,對我說:“恨,能夠讓你活下去。”
我問她是什麼意思,她隻是讓我把梨吃完,步履蹒跚地離開。
再也沒回來。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被母親抛棄了。
「後來」
出獄之後,我在工廠裡工作,住在集體宿舍裡。
生活很無趣,和在監獄的生活沒什麼兩樣。
那棟廢棄的居民樓也開始施工,什麼都沒留下。
我到網上搜索我的名字,除了優秀作文以外沒有任何信息,搜索那起殺人案,倒是有些信息,我看了一眼,全是在說“女高中生複仇”。
通篇都是捏造和臆想。
倒是有幾個評論崇拜我,說想要成為我這樣的人。
我嗤笑一聲,隻有愚蠢之人才會瞻仰上位者。
好無聊啊。
又到了一年夏天,宿舍裡的人買了西瓜,卻不慎在玩鬧中讓西瓜落地。
看着西瓜炸開,我想起了當時那個男人炸開的腦漿。
突然想殺人了。
殺掉一個高大的人殺很有成就感,如果這個人的媽媽珍視他,那就更令人快樂了。
于是我在老城區附近閑逛,逛着逛着,我看見衣着破舊的老太太正在翻垃圾桶。
那滿頭又雜亂的銀發格外醒目,她從那垃圾桶裡翻出一顆爛梨,到旁邊的水池洗了洗立刻放入口中。
我難以抑制心中的雀躍。
媽媽,我又找到你了。
但還是得把她最寶貝的東西解決掉了才行啊。
這樣,媽媽才會永遠愛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