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走到小桌旁拉開抽屜,取出個紅布頭封口的白瓷小瓶,哆嗦着從裡面倒出兩粒黑黢黢的小藥丸,一口吞下。然後整個人滑坐在地,面目猙獰地笑着,“我不怕你了,我有了這定心丸,我已經不怕你了。”
可是,敲門聲卻沒有如他所願的那樣消失,仍舊一下一下地撞擊着門闆。
“小師傅,快開門……”,那女人越喊聲音越尖,刺得他太陽穴疼。
忽然,女人的哭聲蓦地消失了,一道蒼老的男聲在門外響起,“莫離,快開門啊……”
肖宇淩的胃猛地收縮了一下,抓起一旁的佩劍在空中一頓亂砍,那怕抓的是劍身,手掌被割得鮮血橫流,他卻也像沒知覺一樣。
“滾!”,他聲嘶力竭地咆哮着,“她該死,你也該死,你們全部都該死。”
“滾,你們都該死,你們活該。”,他反複不停地說着,氣喘噓噓。
“咔哒”
銅質插銷響了一下。
肖宇淩停止咒罵,遲疑地轉過身,死魚般的眼睛這才恢複清明,兩手撐着身子不停後退。
他這下是真的怕了,嘴裡也不再說那些污言穢語,隻哽咽着小聲求饒:“祁,祁連公主,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沒回應
“我不該将你關在寺外,不該騙你幫忙去替找必能住持,不該通知禁衛軍來抓你,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你纏了我這麼多年,也該夠了。”
“夠了嗎?”
車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推開,風夾着雨灌進車廂,劈頭蓋臉淋了肖宇淩一身,上好的檀木地闆也被水打濕,由深紅轉黑。
門外沒人,隻見車夫直挺挺地橫在車架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他一下,車裡的燭火在這時“噗”地一下滅了。
這突如其來的驚吓使肖宇淩的呼吸一滞,他有些猶豫地轉過頭。
隻見一個帶着白色尖尖帽子的女人趴在他肩上,他們離得極近,卻感受不到一絲屬于她的呼吸。
一道自右耳到左眼,橫跨半張臉的傷口流着血,傷口邊緣的皮肉皺着打着卷,紅豔豔地翻開。
她的右眼瞎了,隻剩下個黑漆漆,血肉模糊的黑洞。
她完好的那隻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濕黏冰涼的手從他的肩膀一路爬到脖頸,已經開裂的指甲在他皮膚上輕輕劃着。
“小師傅。”,她的聲音在此刻聽起來有些蒼老,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婦,“謝謝你幫我……”
她血糊糊的右臉貼在肖宇淩的側頸,撲鼻的血腥沖進他的鼻腔,他看到密密麻麻,蠕動着的紅色蛆蟲從她那隻瞎了的眼裡爬出來。
這驚悚的一幕使他忘記了叫喊,隻能僵着身子眼睜睜看着那些蛆蟲順着他的脖子爬到他臉上。
它們鑽進他的鼻孔,鑽進他的耳朵,鑽他的嘴,還試圖往他眼睛裡鑽。
他看到自己鎖骨處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凸起,上下起伏着,就好像這些東西在他的皮膚下遊走。
“對了。”,女人擡起頭,看向他,那黑漆漆的眼洞裡還挂着幾條殘留的紅蛆,“我兒子呢?小師傅。”
“我,我不知道……”,肖宇淩的嘴打着哆嗦,臉上好像擦了粉,慘白慘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你知道呀!”,女鬼湊上來,幾乎要跟他臉貼臉,“不是你帶來的禁衛軍嗎?”
“是你跟他們說祁連公主在這”
“是你親手把我藏起來的孩子給了他們”
“是你親手戳瞎的這隻眼睛”
“你不記得了!”,那女鬼睜大了眼睛,眼珠顫顫巍巍地好似要掉出來,“你怎麼能不記得?”
她伸出手抓着肖宇淩的雙肩瘋狂晃起來,“你不能忘,是你,是你幫忙捉的逆賊,是你幫忙捉的祁連公主肖清祁!”
“你!”
肖宇清腦子裡一直繃着的那根線終于斷了,雙手掩面,低低地哭起來。
“為什麼逼我!”
“你明明知道的,我是李家人!李家不能輸,他們要是輸了,我怎麼辦?我母妃怎麼辦?”
“他們說你有罪,你就有罪。”
“你不姓肖嗎?”,女鬼歪了一下頭,“我的好侄兒。”
“别這麼叫我!”,肖宇淩尖叫道,“我姓肖,誰不姓肖,可是姓肖的生下來就是要同族相殘的,這是命!”
“可我的兒子,他不姓肖,你為何,你為何……”,女鬼激動起來,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他不姓肖,可他姓楚!”,肖宇淩從牙縫裡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英國公的楚,楚後的楚,肖彥母族的楚。”
“為着這個楚,我便不能放過他。”
他話音剛落,女鬼忽然不動了,唇角提起似乎想跟他笑,然後臉整個都掉下來,人頭大的白色蜘蛛在血糊糊的人頭裡展開細細的腳,腳上的毛刺上還挂着腐爛的碎肉。
那蜘蛛長了半張臉的眼睛,像擠在一起的一堆死魚眼珠,慢慢地翻動着,然後裂開了長滿尖牙的嘴,帶着粘膩的血腥味準備爬上他的臉。
“啊!!”
凄厲的尖叫劃破夜空,被一道轟隆隆的雷聲遮蓋。
楚雲祁百無聊賴地用手指繞着塊沾血的白絹,坐在肖宇淩車廂的小桌旁,冷眼看着這位體面的二皇子在地上亂爬亂叫,空氣中還有淡淡的騷氣,自然也是他尿的。
他瞥了眼桌上燃得隻剩半截的香。
“招魂香”,一種南疆來的迷香,會勾出人内心深處的恐懼,進而将人活活吓死。
楚雲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伸手掐滅了香上的火星,把香收進袖子,又踹了一腳差點撞到他的肖宇淩。
隻見他發髻已然撞歪,松松垮垮地掉在後腦勺,手上全是血,一雙眼睛滿是血絲驚恐地睜着,用力地張着嘴發出“哈哈哈”的氣聲,像一條被切斷喉管的狗。
皇貴妃她看到這一切會是什麼表情?
一想到這個,楚雲祁就忍不住要笑出來。
重來一遍又如何?
重來一遍,他隻會讓這群人死得更早,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