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栖沉走進市局時,幾乎所有人都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假如說今天早上以市局第一個外聘犯罪心理學專家入職隻是引起了整個刑偵支隊的注意的話,那麼現在因為他的“英勇事迹”,整個市局都認識了他。
休息室裡,小趙法醫剛補完覺,倚在床頭翻着手機,大緻吃完了瓜,剛想沖出去親眼瞅瞅郗大隊長臉上那神聖的巴掌印,就聽門一響,有人走了進來。
他擡頭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話題的另一個中心,時栖沉時教授。
即将被穿小鞋的天才心理側寫師、被領導揩油的公大教授、孤苦無依又性格剛烈甯死不屈的小美人……小趙法醫像是瞬間看到了自己浏覽過的那些窗口小說裡的主角站在了自己面前,不由激動得雙眼放光。
勇士!他一開始是想這樣喊的,但想了想還是保持了矜持。
“時教授。”他坐在窗邊沖時栖沉揮了揮手。
時栖沉完全沒料到午休時間已經過了,休息室裡竟然還有人。還是個他不認識人家、但人家仿佛認識他的人。
他抿了抿唇,帶出一點略顯蒼白的笑意。
“你好,請問貴姓?”
“免貴姓趙,趙敏,局裡的法醫。”小趙法醫從單人床上一躍而下,支架床的金屬檩條立刻發出了接連不斷的痛苦的呻吟,被小趙法醫身手敏捷地往後踹了一腳,立刻閉麥歇菜了。
他朝時栖沉“嘿嘿”笑了兩聲,裝模作樣地伸出手。
時栖沉握了握他的手,又松開。
打死他也想不到小趙法醫此刻内心裡在想些什麼。
這隻手!就是這隻手!他内心洶湧澎湃淚流滿面。就是這隻手,做了他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扇了郗野一巴掌。那麼現在四舍五入一下,他也算是摸過老虎屁股、在太歲頭上動了土的人了啊啊啊啊啊!
小趙法醫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時栖沉有些奇怪,但也沒表示什麼。他低聲說了句“叨擾”,然後繞過他去冰箱裡拿了兩瓶冰鎮礦泉水。
門被關上了。小趙法醫在沉醉的美夢中過足了腳踏刑偵支隊、拳打郗支隊長的瘾,清醒後抓起一包蝦條,灰溜溜地返回法醫室,繼續解剖他永遠解剖不完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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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已經是上班時間,時栖沉沒回刑偵支隊辦公室,看到他回來的人并不多,因此沒有人看到他從休息室裡拎出了兩瓶凍得冷冰冰的礦泉水去了審訊室。
一号訊問室的門被從裡面緊緊關着,門口的小牌翻了個面,顯示正在被使用。
時栖沉在門口站了會兒,凝視着上面的幾行字。審訊室的隔音效果不是蓋的,一扇門之隔,什麼也聽不到。
走廊上靜悄悄的,時栖沉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把兩瓶水夾在手臂下,擡起右手敲了敲門。
一、二、三、四……時栖沉默數着,數到十一時,門被從裡面拉開了。
開門的是陳年年。
“時教授?”陳年年很是驚訝:“你沒事了?”
時栖沉搖了搖頭。他的目光落到坐在審訊桌前的另一個背對着他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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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前。
地鐵站的洗手間裡。一片沉寂。
時栖沉在開口後,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荒唐。那頭人笃定的回答更是證實了他的想法。
一時間聽筒那端隻能聽到隐約的呼吸聲傳來。時間久到段越昂甚至以為時栖沉已經挂了電話時,時栖沉開口,“确定已經死了是嗎?”
“對。”段越昂肯定道:“他的屍體還是我送去殡儀館的。”
“……”
時栖沉垂下眼。他的手指正死死地扣在大理石洗漱台的邊緣上,又倏忽松開。
“幫我弄到他的死亡證明。”他說。
這次換到段越昂沉默了。他似乎有些為難道:“當時的一切涉案檔案如今都已經被封存,非省廳指令無法調閱。”
時栖沉沒說話。
段越昂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他說:“如果你實在想要,我可以試着想辦法幫你找到當時他死亡前二十四小時的監控視頻。”
“好。”時栖沉閉了閉眼,“晚上把視頻發我,稍後我把郵箱賬号用這個手機号用短信發你。”
“好。”
“還有。”時栖沉看了眼手表,飛快地說:“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有事情發郵件給我。”
“好。”
時栖沉挂了電話,把郵箱号編輯好短信發出去,又等了十分鐘才從洗手間走出去。
從地鐵站出來時已經中午了。時栖沉手機裡市局的聯絡群裡有人在@他問他在哪,問他怎麼了。手機上數十個未接來電,其中包括魯局。
時栖沉一個也沒回。他從地鐵口出來,買了把一次性雨傘,朝着和市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他還需要去做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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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門口的響動,郗野回過頭,看見是時栖沉,十分防備。他伸手指了指天花闆上角落裡的攝像頭,“我警告你,這裡是有監聽設備的,你要是再動手的話我就……”
陳年年翻了個白眼,對李蓉蓉指了指攝像頭,示意自己去監聽室,然後朝外走去。
時栖沉居高臨下地盯着郗野的臉看了足足十幾秒,然後把手裡的冰水擱在桌上,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什麼毛病。”郗野嘀咕了一句,重新坐好。
他看了眼筆記本,繼續審訊,“你的意思是說,死者在案發前就已經到過案發地點周圍……他去幹什麼?”
李蓉蓉小聲說:“我不知道。”
“那他有和你們說話嗎?”旁邊插過來一道清冷的男聲。
“有的。”李蓉蓉回答完,才後知後覺地循聲看過去。
“你也是警察嗎?”她兩隻手捏在一起,有些不安地仰頭問時栖沉。
時栖沉想了想:“算是吧。”他說。
“噢。”李蓉蓉朝他笑了笑:“你長得真好看。”
她住在海風凜冽的小漁村,沒有見過所謂的世面,眼裡的人也隻分好人和壞人,長得好看的跟不好看的。
郗野聽她這麼跟時栖沉打招呼,覺得好笑。他饒有興緻地單手支着下颌,偏過頭去看他,眼底掩飾不住的嘲弄和促狹。
時栖沉:“……謝謝。”
他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口冰水,正襟危坐,看向李蓉蓉:“那麼,你說梁博文在半個月前就到過你們村,還和你說過話。他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多少?”
李蓉蓉:“我們問他在做什麼,是不是在找小螃蟹。他說不是,是在找小兔子。”
“找什麼?”
“兔子。”李蓉蓉說:“就是那種,白白的、軟軟的、特别可愛的兔子。”
訊問一共進行了不到兩個小時,李蓉蓉畢竟隻是個孩子,跟梁博文統共也隻說過那麼幾句話,詢問結束,李蓉蓉的父親已經過來接她了。
那是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身上帶着洗不掉的海水鹹腥的氣息,穿着簡單的T恤外套和束腳的長褲,臉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給你們添麻煩了。”他牽着李蓉蓉的手,沖刑偵支隊辦公室裡的人一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