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陳年年趕緊扶住他:“還是多虧了蓉蓉給我們提供線索,感謝感謝!”
她把蓉蓉的手交給李父:“你們也早點回去吧,晚了容易堵在路上。”
“好嘞,謝謝陳警官。”中年男人微微佝偻着背,牽着小姑娘,旁邊跟着李蓉蓉的母親,三人一同走出了刑偵支隊辦公室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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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問室外的走廊上,時栖沉從衛生間裡走出來,迎面撞上了守株待兔的刑偵支隊支隊長。
郗野靠在門口的牆邊,時栖沉往左他也往左,時栖沉往右他也往右,活脫脫把一個流氓地痞的形象給演繹了個十成十。
“……”時栖沉深吸了口氣,擡頭看他。
“時教授。”郗野跟他相比更占身高優勢,垂眼看人時那股子吊兒郎當的勁全化成了匪氣。
他微微彎腰湊近時栖沉的臉,直直望進他的眼:“我們之前認識嗎?”
時栖沉瞳孔驟縮。他幾乎用盡所有力氣才忍住推開面前人的欲望,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牢牢地掐進了掌心。
“不認識。”他面無表情。
“真的嗎?”郗野又往前走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頓時被縮短了一半。時栖沉的後背“咚”地一聲被迫貼上了牆,避無可避。
郗野唇邊帶笑,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不認識的話那為什麼時教授這麼這幅反應?”
他步步緊逼,突然伸手扼住時栖沉的手腕,強迫他擡起手。五指倏忽松開,掌心已經被掐出了血。
“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時栖沉用力抽回手,聲音有些變了調的尖利。
“解釋一下為什麼你這麼害怕我。明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切都正常,但今天見到我你卻這麼大反應,唯一的不同就在于我摘掉了口罩。我琢磨了一中午,如果說你不是對我一見鐘情然後想要以這種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力的話,那就隻有一種可能——我讓你感到恐懼。那麼,我,或者說是那個存在于你記憶裡、跟我很像的人究竟對你做過什麼,導緻你如此恐懼……”
郗野玩味地觀察着時栖沉的神情,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難道說時教授其實是一個負心漢,而我碰巧和那個被你辜負的可憐人長得很像?”他猜測:“還是說你隻是單純地看我不順眼,想要跟我打一架?”
“……”
郗野的思維敏銳程度實在是太高了,他必須要拿百分之一百的精力才能應對。時栖沉深吸了口氣,忽然鎮定了下來:“上午隻是我突然發病了,和你沒有關系。”
“什麼病?”
“愛麗絲綜合症。”時栖沉沒有和他對視,他長睫舒朗,微微垂下。
“我有遺傳性疾病,病曆本你要看嗎?檔案裡也有記載,如果吓到你的話實在是不好意思。”他用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解鎖,調出電子病曆單,怼到了郗野面前。
說着抱歉的話,實際上臉上卻沒有絲毫表示抱歉的神情。郗野還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人。
他掃了一眼病曆單,伸手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地松開了時栖沉的手腕,“病曆本就不用了,沒什麼好看的。”
時栖沉迅速收回手,調整了一下呼吸。
“明天我會申請離開市局,目前為止關于梁博文的案子我會在今晚把所有思路整理出來托陳警官轉交給你,包括今天下午對李蓉蓉的訊問分析。今天的事情很抱歉,過錯在我。”
他說話沒有絲毫停頓,郗野插不上話,一直到他停下來。
“我什麼時候說要你離開市局了?”郗野沉下臉,終于開口。
時栖沉頓了頓,輕聲說:“這也和你無關,是我自己想走。”
“為什麼?”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以為市局是秦彬的地盤,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是說你把這裡當平江?”
郗野的聲音陡然冷了下去,“時教授?或者說是……時警官?”
時栖沉倏忽擡頭,目光裡隐隐有些不可置信。
“你看我檔案?”
“是。”郗野雙手抱胸,退了兩步,很坦然地倚靠在牆上,“原平江市新安分局刑偵支隊時栖沉……”
每一個字都在唇齒間浸淫咀嚼,郗野慢條斯理道。
“公大畢業,畢業後任職兩年後不知所蹤,一直到五年前才出現在美國康乃狄格州州立大學。兩年前回國,在秦彬的推薦下成功進入公安大學任教,主攻犯罪心理學……時教授,你這履曆,可不算簡單啊。”
“……”
時栖沉剛要說話,忽然一陣鈴聲響起,是郗野的手機。
他随手接起,那邊傳來魯局的咆哮,“你又跑哪兒去了?二樓開會!一天到晚找不到人……”
郗野一臉嫌棄地将手機拎得遠了些,“行行行,知道了知道,馬上!”
那頭的人餘怒未消,但音量總算降了下來,說了些什麼。郗野看了一眼旁邊的人,“對,跟我在一起呢,讓他也過去?行。”
挂了電話,郗野冷冷地把時栖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将手裡的記錄本用力拍在他的胸口,“拿好,二樓會議室開會。”
說完也不管他什麼反應,轉身大步朝着會議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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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整。
市局刑偵支隊會議室。
刑偵支隊隊長郗野、副支隊長高原、技偵、小趙法醫以及全體刑偵支隊除了出外勤的全體警員,外加魯局,正圍坐在一張長桌旁,投影儀上投放的正是死者的照片。
高原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死者名叫梁博文,死亡時間大緻為9月27日淩晨1點到3點之間。今年剛滿二十三歲,家住汝庭市安南區,父母經商,在汝庭當地有名頗有名望。他本人是一名大四學生,在公安大學讀書。我們根據了解到的信息對死者生前的行動軌迹進行了大緻的還原。”
曹波:“根據火車站那邊的消息得知,梁博文購買的是9月24日晚上八點半的高鐵票,他在9月25晚七點左右從學校出發,在學校門口吃了碗面,然後打了輛出租車,在八點左右到達了高鐵站,從平江到汝庭的路程坐高鐵大約四十分鐘,據悉當日高鐵沒有晚點,八點四十停靠在了汝庭市火車東站,梁博文在九點左右出了高鐵站,在路邊的商店裡買了盒煙,然後同樣是打車去了酒店。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過程中,他全程使用的是現金進行交易,無論是訂火車票還是預定酒店,他都是現場定的。”
“他從高鐵站打了車之後就直接去了濱海酒店,開了三天的房,當晚十點半左右,服務生幫他把行李提到了房間,此後兩天,也就是25号一整天和26号上午,根據酒店大堂和走廊的監控顯示,梁博文幾乎沒有離開過,一直到26号下午四點,他穿戴整齊離開了酒店,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幾個小時後他就遇害了,兇手将他的屍體做成人偶後立在了礁石旁。”
從梁博文離開酒店到他的屍體出現在石灘上被人發現,中間都發生了什麼?他去見了什麼人?又是什麼人把他的屍體擺放在那裡?
“抛屍的那片石灘屬于監控盲區,目前我們正在聯系沿灘區交警大隊排查案發前一天所有進出石灘村的車輛,希望能找到可疑車,但排查難度較高,需要一定時間。”
郗野眯起眼,盯着手裡的文件看了會兒,緩緩開口,“死亡原因?”
小趙法醫趕緊回答,“死亡原因是藥物引起的心髒驟停,從死者血液裡檢測出了大量的阿米替林。”
“阿米替林?”
小趙法醫趕忙解釋道:“一種抗抑郁藥,過量服用會導緻心率失衡,嚴重者會導緻心髒驟停,而他死前身體裡至少有高于平常劑量的近百倍。”
郗野皺眉:“死者有抑郁病史?”
“根據家屬反應死者沒有抑郁症,家裡也沒有存放過相關藥物。當然也不排除死者刻意隐瞞的情況。根據死者食道及胃袋檢查結果顯示,大劑量的鹽酸阿米替林是以溶液的形式靜脈注射進體内,緻使其心髒驟停。”
“死者身上共五處縫合口,分布在腰腹部、肩頸連接處、大腿和軀幹連接處,長度分别為250mm、216mm、205mm、220mm、225mm,縫合線采用的是紅色的尼龍繩,手法娴熟,針法很細緻。縫合和拆線對刀口造成了二次破壞,單從刀口無法觀察出兇手使用的是什麼工具,隻能大緻推測可能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單刃剔骨刀。”
“死者的四肢骨骼被取出,用削好的枸木代替骨頭,腹腔内的髒器基本被掏空,填充的是棉花和枸果。”
投影儀上放出照片,被重新打開的腹腔内墊了一層棉絮,被血液和組織浸透了,幹涸後呈現深褐色,上面鋪了一層枸果,被封在腹腔内的時間不長,枝葉仍然保持翠綠的色澤,鮮紅圓潤的果子點綴其中,宛如一棵樹刺破皮膚從肉.腔裡翻湧而出。
這樣一副詭豔的畫面讓所有看到的人心神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