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隻作不懂,老老實實等着,任荷菱卻含笑道:“皇後主子賢名在外,能得您誇贊夫容,是我等殊榮。”
闵皇後聽罷輕輕一笑,道:“難得,是個懂事又會說話的孩子——都起來罷。”
任荷茗起身,雖不曾擡眼,倒也看清了這位皇後的相貌——便是那最挑不出一絲錯處的賢德端方,雖已是四十許人,且眉目間萦着病氣,但儀容真正是一絲不苟,磚紅的衣衫與淡淡的胭脂水粉将他的病弱也襯托得恰到好處,固然不能驚豔,卻有種溫和的不可動搖。
鹹安帝的後宮多年來絕不算風平浪靜,尤其是忬貴君多年虎視眈眈,能在膝下無女的情況下穩坐中宮多年,除了他所出身的闵氏家族的支撐,自然也是闵皇後自己的本事。
餘光中,忬貴君的面容極美,他雖亦是成年皇女的生父,然而望之卻纖眉妙目,宛如二十許人,玉面竟可豔壓那海棠繁花宮裝上栩栩如生的花朵,隻是那面上雖是淺笑,任荷茗卻仿佛看出些許不滿。
雖然忬貴君至今不曾在明面兒上與闵皇後撕破臉皮,時常恭執侍禮,言語必順承闵皇後,但他絕非心悅誠服、甘居人下,想必他是很不喜歡任荷菱這個他還未給自己女兒定下的枕邊人張口便稱贊皇後賢名在外的。隻見他微微側首,向皇後一笑,仿若色澤輕紅的垂絲海棠倏然吐芳:“驽拙之質,螢火之姿,雖是芳華年紀,又怎能與皇後當年冊封太女君時的風光相較,皇後謬贊了。”
此言一出,任荷菱臉色登時有些蒼白。
皇家既是嫡庶最為寬松之地,也是嫡庶最為嚴苛之地。寬松在于,皇女若是賢才,便無所謂嫡庶。但嚴苛在于,這寬松僅僅是對女子的,男子隻代表身後的重重勢力。任荷菱既是庶出,外祖姜氏又不出挑,不論任泊峻如何偏寵擡舉姜側侍,做郡王正君也有些勉強,忬貴君本就不願許他正君之位,任泊峻如今不過兵部令史,還不曾坐上尚輔乃至尚書之位,對正君之位也不過是争取,并不敢要求,忬貴君這樣說,基本就是無望了。
姜才人勉強一笑,道:“菱兒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孩子,德容言功都是受過從前從太後宮裡出去的範尚侍的誇贊的。”
任荷茗聞言,眼睫輕輕一顫。
範尚侍此人,早年在周太後身旁伺候時壞了一條腿,因此四十出頭就被放出了宮外,但不僅出宮時被周太後恩賜了宅子、金銀和奴仆,還保留了一品尚侍的宮官職位,常常被周太後請進宮說話,由此成為各家教導公子們所争相邀請的對象。任荷茗私心以為,範尚侍長得倒是挺好看的,雖然不是嬌娆之美,卻周正明俊,隻不過也許是年紀大了,又一輩子無妻無女,一身孤獨,教規矩極是嚴苛,任荷茗生性跳脫,從不讨他喜歡,想起及笄前剛從蘭陵回來時在他手下的那些日子,就覺得頭疼。
範尚侍被魏氏請來教任荷茗規矩,便沒有不教任荷菱的道理,任荷茗太跳脫,而任荷菱太柔弱,總之兩人都被範尚侍罵得狗血淋頭,誰也好不到哪去,範尚侍是否真在外頭說過任荷茗與任荷菱的好話,任荷茗甚是懷疑。
忬貴君瞧了姜才人一眼,忽然笑道:“其實臣侍以為,選正夫,到底還是要小夫妻兩個自己琴瑟和鳴的好,不然即便德行出衆,同床異夢可怎麼好呢。”
這話已是輕諷闵皇後自嫁與鹹安帝後一直不甚得寵,如今恩寵上更是忬貴君獨冠後宮。闵皇後微微垂首,捋着手中金絲楠木佛珠上大紅色的流蘇,仿佛應和一般地,亦淡淡笑道:“忬貴君說的是。不過隻是做郡王正君,自然不必按照太女君乃至一國之後的标準去選。到底六宮之主、中宮正位,一國也隻需要一個。”
如此溫和的闵皇後,回擊看似認同寬慰,卻是十分有力:他才是一國之後,忬貴君再怎樣得寵,也隻不過是一品貴君而已,陽陵郡王再怎樣得意,也隻是郡王的名分,不是太女。
忬貴君微微一擡颌,片刻才笑道:“是。”
任荷茗心下松了口氣——如此一來,姜才人方為任荷菱扳回的一城又失了個徹底,闵皇後既說任荷菱沒有一國之後的風範了,忬貴君必定會費心盡力為陽陵郡王尋得更好的正君,母親、姜側侍與任荷菱争正君之位的打算,大約無望了。
擠兌了忬貴君,闵皇後亦是滿足,溫聲道:“本宮乏了,你們下去罷。”
任荷茗如蒙大赦,落後一步,待忬貴君帶着姜才人與任荷菱走了,便随着墨枝往梅貴傧的從玉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