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雲軍傳回的消息固然是薛钰已順利接管,但事實如何,那位如今坐鎮景陵郡的血衣侯并不能全然把握,更不必說,薛钰就算真順利接管,也有她憑皇女血脈造反這一層疑心,若是幽雲軍已反,朝廷又怎會巴巴地給反軍送糧草?
如此想下去,益發覺得掌心發涼:鹹安帝這般輕易便任命薛钰為幽雲軍新帥,看似是看重這個女兒,實際上她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年方十七的女兒能夠憑她一道旨意就順利接管幽雲軍,對于這些血戰沙場的将士來說,指派一個從未沾過血的嬌貴皇女為新帥無疑是侮辱,更不必說,薛钰必得按旨意将因親眷遭了饑荒而躁動的幽雲軍牢牢鎖在大營中。鹹安帝是給了幽雲軍一個機會,若是幽雲軍真的忠心不二,肯低頭認一個稚齡少女為帥也就罷了,倘若不認,甚至下頭的兵士一時反了将薛钰殺了,那就再好不過,正好給她們安上不識恩典竟敢殺當朝皇女、自家元帥養女的罪名,問罪下來撤換将領,名正言順。
到此時,薛钰仍未完全安全,赈災錢糧越是遲遲不到,薛钰方才鎮住的幽雲軍軍心就越是不穩,晚一日,薛钰的項上人頭便更險一日。
任荷茗猛地看向薛钰,想知道她是否知道她的母親随意将她的命放在了如此驚險的算計之中,卻隻看到她平靜的面容:薛钰不單知道,更加知道,這也是她的機會,唯一的機會,最好的機會——在任何其他情況下,鹹安帝本不會如此輕易地将她任命為幽雲軍的主帥。
薛钰應是懂任荷茗的擔憂的,隻是外人還在,她并沒有回應他的目光,隻淡淡道:“她們不給,我們得要,隻是我挂着帥印,知秋乃幽雲州牧,都不能擅離職守。”
“恐怕隻有勞公主走一趟。”葉知秋輕輕道。
薛钰側目看向葉知秋,而薛檀聞言不由一愣:“我?”
葉知秋歎道:“眼下救災一幹事宜都等着聽我這個州牧調配,别說走不開,就是連合眼都難。至于淩光,且不說她挂着帥印,不能擅離幽雲大營,就算她以情急為由親自前往景陵,若是帶的人少了,隻怕路上直接就會被有心之人僞裝成山匪劫殺,若是帶的人多了,那就更慘,會被常景軍直接當成叛軍,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的。所以唯有公主身為皇子,如常景軍這等奉上意做事的,輕易不會傷及玉體;出行排場大些、自帶儀仗護衛也無可厚非,這樣便可以防住殺手截殺,才能去景陵郡要糧。我二人于幽雲官場都是初來乍到,沒有可信之人,不知道派了誰去才能要到糧食,更不知道派了誰去會不會就成了叛軍,若非如此,怎敢勞動公主。”
葉知秋說的正是此理,若是不幸選中了郁陵郡王或是陽陵郡王的人,或者一個可以被收買的人,向朝廷誣告薛钰已反,那麼以鹹安帝的多疑,是絕不會聽薛钰辯白的。
薛檀攥緊了手中絲絹,道:“我有所猶豫,并非膽怯不願前往,隻是事關重大,要如何說動血衣侯,我實在沒有把握,還須妻君和五妹妹幫我。”
任荷茗卻搖搖頭,道:“還是我去。”
衆人皆向他看來,任荷茗道:“梵行哥哥是與佛有緣的皇子,坐鎮幽雲都有奇效,相反,貿然離開幽雲都隻怕會動搖民心。荷茗雖不是皇子,但也是郡王君之身,身負诰命,血衣侯與景陵王等人亦不敢輕易殺我,反倒是沒人敢擔因為殺了我這主帥之夫而緻幽雲軍造反這樣的罪名,且若是梵行哥哥出行,便隻能帶尋常護衛,我卻可以憑郡王殿下的親兵出行,這般押運糧草,才可保萬無一失,再者我是蘭陵郡守的外孫,景陵王又素來與外祖母交好,我去遊說,應當比人生地不熟的梵行哥哥要容易些。何況看見我被幽雲軍護送,血衣侯便能明白,郡王殿下接管大軍的消息屬實,比梵行哥哥空口白牙要好說得多。”
薛钰道:“血衣侯此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她隻說了這一句,葉知秋則更加不說話,隻是側目看着薛钰,因為她明白,任荷茗去确實是比薛檀去更好的選擇,倘若任荷茗沒有來幽雲,那便隻能是薛檀去,如今任荷茗既然來了,雖然更加兇險,卻是勝算更大的選擇,可是無論身為人臣,還是人友,她都不能說出讓薛钰的夫郎代替她的夫郎涉險的話,因此她才提請了讓薛檀去,如今任荷茗自願以身犯險,于她的籌算來說自然是最好的,但許不許任荷茗去卻依舊是薛钰才能定奪的事情。
好一陣,薛钰才道:“你來時一路想必舟車勞頓,先好好歇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