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最終沒來得及關上,膽大包天的刺客帶着他劫持的人質逃之夭夭。
盧小七的屍體依然挂在城牆上飄搖,與風齊動。曲言翻身上馬,在追趕刺客的間隙不由擡眼,乍然望見屍體灰白色的眼瞳。
他在那時忽然想,休長歌應該是在意的,因為陛下一向知道怎麼對付他。
如果休長歌能看見盧小七的屍體……
曲言這樣想着。但出乎意料,刺客所乘的馬匹旋風般從城牆底下越過,馬上的人連頭都不曾擡起一下。
他不知道的是,休長歌根本就沒能看見城牆。
人質反坐馬身,想要擡頭時被白十一伸手,按着後腦又壓了下去。
“别亂動,萬一掉下去,我可不會管你。”
刺客這樣說。
休長歌:“……”
休長歌掙了兩下,沒掙動,也就放棄了。
屍體從他們頭頂掠過,盧小七的腳尖在萬馬奔騰制造出來的震響中微微晃動。白十一那時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翻手扔出飛镖,繩索刹那斷裂,屍體從城牆上掉落下來。
白十一低聲暗罵了一句:“無恥。”
“?”
休長歌:“什麼?”
“沒什麼。”白十一說。
他的笑意忽而再起,與風同等肆意,休長歌擡頭時,正見此景。刺客的聲音帶着十足惡劣的笑意張揚于空:“大人,我帶你私奔啊?”
駿馬奔騰,将皇城遠遠抛在身後。休長歌的目光從白十一肩上越過,看見皇城越來越遠,越來越渺小。
而再回身看向前方,卻見萬裡無雲,天廣地闊。
……
曲言瞧着二人身影越去越遠,許久後連塵埃都栖身落地,遠處河水波瀾不起,雲層棉白寂靜,唯有人聲嘈雜依舊、喧嚣不止。
馬匹奔騰後留下一片狼藉,曲言站在當中,長劍垂立,劍尖虛虛點着地下的影子。
過了許久後,他才收劍回鞘,然後擡頭長出了一口氣。
他不合時宜地想:終于還是走了。
一個受傷的金甲侍衛跛着一條腿,擦了擦臉上的髒污來到曲言身後,灰頭土臉地問:“大人,現在怎麼辦?”
曲言可能是瘋了。
他在陽光下無比輕松地笑了一聲,然後拍了拍那名金甲侍衛的肩,說:“等死吧。”
他淡然轉身,影子落在地上,發尾飛揚,慢慢遠去,走向高聳的城與宮牆。
……
數日後。
雨勢來得措不及防,烏雲籠罩,将天光都盡數掩蓋。
豆大的雨滴傾盆而落,砸在林子泥土的地上,彙聚成積水,又在積水裡攪和成泥漿。
一隻長靴踏着積水與泥濘而過,幾滴泥點在奔跑之中濺上他濕透的衣擺。
此人落了一隻肩甲,半身黑衣,長發濕透黏連在臉側,狼狽不堪。
他匆匆躲進一棵茂盛的樹下,扶着樹的軀幹,大喘幾口氣後才終于不堪重負般彎下了腰。
在他身下,血與水流淌在一起,猩紅色從長靴底下蔓延開來。
……
次日,天氣放晴。
馬車的車輪悠悠碾過,在前一天剛下過雨的、尚還濕潤的土地上留下兩條歪歪扭扭的車轍印。
馬車前架上,刺客頭帶鬥笠,手拿一根馬鞭,半死不活蹬着一條腿。
樹葉上暫存的雨水滑落,在葉子尖兒聚集成一小滴,然後直直落下,正打在白十一腳邊。
白十一擡頭,扶了扶鬥笠帽檐,向身後敲了敲車廂,道:“大人,天晴了。”
身後,休長歌撩開車簾,也擡頭看了一眼朗日晴空,沒什麼表情地應了一聲:“嗯,看見了。”
“你高興嗎?”
“什麼?”
白十一看着他,目光平靜,卻難掩笑意:“我可說了,這皇城大人出也出了,再想回去,可不能了。”
似乎是怕他反悔,亦或是别的什麼,‘不能’兩個字被咬了重音。
“……”休長歌沒想到他繞了半天就想說這個,低頭笑出聲來:“你真以為,你是憑實力出的皇城啊?”
“那不然呢?”白十一伸出手,十分輕佻地勾了一下休長歌從肩頭滑落的發絲。
休長歌搖搖頭,低身和他一同坐在馬車前架上。“皇城戒備森嚴,層層封禁。若是平常刺客,偷摸進去也就罷了,可你鬧了那麼大動靜,甚至劫了人質,如此居然還能全須全尾地出城,不會覺得神奇嗎?”
“那咋了?”白十一摘下鬥笠,蓋在休長歌頭上,“說明我厲害啊。”
休長歌淺笑:“曲言的志向是上陣殺敵、忠君報國,可隻要我存在一天,他就一天是我的近衛。”
白十一盤腿撐起頭,“你是想說,那位大人故意的?”
“不,我沒有這麼說。”休長歌搖頭,将雙腿曲起,抱起膝蓋,“因為同樣,曲言也是個非常一闆一眼的人,他不會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做違背陛下命令的事。”
白十一當時沒說話,視線往一旁錯開,片刻後才轉回來,說道:“也許,是你沒那麼了解他呢。”
“嗯?”
白十一撐着臉側,歪起一張臉看向休長歌:“人心隔肚皮,你或許以為很了解他,但可能隻是看懂了他的皮相,是他願意表現出來的外在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