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手措不及防掐上脖頸,休長歌驚詫間手上一松,短刃旋即掉落在地。
“你是誰,要幹什麼?”
虛弱的聲音響起,聲音的主人睜着一雙潋滟桃花眼,搖搖晃晃地半撐起身。期間因為傷口疼痛,還瑟縮了一下雙肩。
方才他暈厥時,雙目緊閉,唇無血色,還看不出什麼容貌絕絕,現在蔔一睜眼,才知他俊眼修眉,稱之一句見之而忘俗。
你隻瞧着他費力撐起身,疼出來的冷汗從額頭滑落,到分明的眉骨,到泛紅的眼尾,最後從下颚處流經脖頸與鎖骨,掩藏進衣衫之下。
休長歌張了張唇,還沒來得及說話,這人就驟然松了力氣,然後眼一閉,又一頭暈了回去。
休長歌眨了眨眼,愣然:“啊……”
馬車簾外,白十一探進了半個腦袋來:“怎麼了?”
“沒事,他醒了一下。”休長歌把掉落在地的匕首重新撿起來,然後擦幹淨了上面的血,遞還給白十一:“謝謝。”
“你謝什麼。”白十一接過匕首,絲滑的在手中轉了個圈,然後翹着刃尖随意點了點那昏迷的人:“要謝也是他醒了謝。”
休長歌點頭,“你說得對。”
他話落,目光從車廂地面掃過,倏然停在了他剛剛從那人傷口之中挑出來的箭镞上。
箭镞的尖兒點着寒光,猩紅色的血黏連在表面,它靜靜的躺在那兒,仿佛對世間罪惡渾然不知。
休長歌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後轉到他翻出來的那一堆白瓷瓶裡,挨個打開封口布,從中聞了幾聞。
他聞藥時的動作顯得手指修長白皙,微垂下的發絲落在臉側,在從車窗裡掠過的樹葉斑影中一晃又一晃。白十一看了一眼就不自然的偏過頭,卻又在片刻後忍不住回眼再望。
見休長歌沒看他,他才咳了兩聲,沒話找話似的問:“看不出來,你還懂醫術啊?”
“不懂啊。”誰知休長歌飛快回答。
白十一噎了一下,“那你還治?”
休長歌那時才找到了自己要用的藥,攥緊瓶口俯身,讓藥粉一點點倒在那人血淋淋的傷口上:“我從前總是受傷,受了傷又不願意讓人發現,久而久之,就會自己處理一些皮肉傷了。”
他将封口布重新封回瓶口,然後拿出繃帶,一層一層在傷者的腰腹處纏好,打了個結。
“好了。”
白十一還想追問:為什麼總是受傷?又為什麼不願讓人發現?但他看見休長歌尚帶一絲疲憊的側臉,又強行把話咽了回去。
罷了,來日方長。
……
火苗‘噌’地蹿起,白十一沒有防備,驚得向後跌了半步,“嚯,剛下過雨,我還怕這些木頭不能用呢,真是謝天謝地。”
他站起身,拍拍衣擺上沾染的碎屑灰塵,轉眼時就見休長歌坐在火堆旁的樹根上,火光映在他眸光深處,而他手中,正隔着手帕靜靜托着一隻冰冷尖銳的箭镞。
白十一走過去,在他身側蹲下,杵了一根棍子問:“怎麼了,看什麼呢?”
休長歌不答,他隻是默默将箭镞捏了起來,還是隔着手帕,将某一面對準火光的方向,讓上頭的一大片刻紋在火光搖曳中顯得無比清晰。
白十一顯然沒懂,他隻是擡手彈了一下箭镞的尖兒,而後雙手疊在杵起的木棍上,笑問:“喜歡啊?喜歡給你打一個,穿了繩挂脖子上。”
休長歌沒接話,隻搖搖頭,終于開口:“我是在看,這隻箭镞似乎不太尋常。”
他微微俯下身,撐起頭,“表面打磨得如此平整光亮,做工精細,紋路清晰,這顯然不能是尋常土匪山賊所有的。而一般的貴族子弟,也多用三角箭镞,而非這種雙翼箭镞。”
“這種箭镞該多用于邊疆部族,況且我瞧着這面上刻紋,倒更像是……”他頓了頓,吐出四個字:“軍營之物。”
白十一聽了許久,漠不關心地打了個哈欠:“那又怎麼了?”
“如果真是軍營之物,那就出大事了。”休長歌轉眼,視線落在那昏迷的人臉上,隻見他容貌俊秀,氣質矜貴,身上正蓋着白十一的外衣。風吹過時樹葉嘩嘩作響,野草輕拂,唯他寂然不動。
“打仗雙方會用特殊刻紋給箭矢做标記,這樣是為了便于戰後收屍及論功行賞。”
搖曳的火光中,休長歌的眼神晦暗不清。
“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從戰場上逃出來的。”
“……”
火堆裡噼裡啪啦傳出星火爆裂聲,星空在萬裡之外閃爍,許久都沒有人說話。
休長歌靜靜睜着眼,忽然起身,然後走到那人身邊蹲下。衣擺在草地上鋪開,他眼也不眨地盯着看了良久,而後才輕聲開口:“喂,你其實醒着吧。”
“……”
暈倒的人掙紮半晌,最後才妥協般緩緩睜開了眼。
入目就是休長歌映着火光的臉,不遠處是坐在地上隔空望過來的白十一。
那人咳了一聲,慢慢捂着傷口半坐起身,開口第一句話是:“我,不是逃兵。”
休長歌點點頭,沒說話。
反倒是遠處白十一,忽然笑出了聲來。他伸長木棍搗了搗火,目光沒有看向這邊,卻說道:“就算是逃兵又怎麼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什麼好不承認的。”
他的話裡似乎帶了點别的意思,兀自嘀咕了一句什麼,隔得有些遠,休長歌沒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