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往西走,出城的路上有一座很小很小的荒廟。簡陋中帶着年歲久遠的痕迹,靜靜伫立在高大的樹木之間,就連通往去的小路都荒草叢生,顯得渺小又孤寂。
大約是從前有人在這裡祭神或祈福,後來時過境遷,城牆建起,祈福的人不再來了,這廟無人打理,也就荒廢了。
一雙長靴在此時踏進廟的門檻,踏進後靴子的主人迎面隻見一個簡陋的石台,台上供了一個半人高的神像。神像飽經風霜,表面結了青色的苔,容貌在經年累月裡侵蝕殆盡,隻剩一個模糊的輪廓。
來人拍了拍在林中穿行時袖口上落下的樹葉,然後又将劍取下靠在石台一側,最後才找了個角落一撩衣擺坐下身,從懷中掏出一塊冷透的餅,剝開油紙,一口咬下。
廟的木門将遠方天地切成一個小小的方形,透過那方形,能看見廣闊的林與天地。微風斷斷續續拂來,撩的他額發輕動。
油餅吃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一點不屬于林中的異響。
他咀嚼的動作一頓,然後迅速站起身,将沒吃完的油餅包好,抓起劍躲在了廟的門框之後。
那聲音不間斷,且越來越清晰。他謹慎地從門框後探出半張臉向外看,見是一輛馬車正自遠而近吱吱呀呀駛來。當馬車行到近處時,他才看見馬車前架上吊兒郎當的半躺了個人,頭戴鬥笠,一身黑衣,看不清容貌,但腰間懸了兩把黑漆長劍。
他有些凝重地擰眉,又見馬車停後,從車廂中再走下兩個人來。
一人衣衫有些破爛,半束長發,容貌卻清雅俊麗,手中執了一把翠色折扇。另一人散了頭發,披一件寬松赤色外衫,衣擺層層疊疊被風吹起。
他蓦然覺得這身裝扮有些眼熟,垂眼思索片刻後再擡起時,恰逢那人轉身,他的臉一下撞入眼底:
“休長歌?”
他訝然,“他怎麼會在這?”
通常來說,休長歌在哪兒,就意味着陛下的眼睛在哪兒。可這人四處看了一圈,既沒看見曲言,也沒看見随行的金甲侍衛。而休長歌身邊那兩個人,哪個看着也不像是從宮裡出來的。
他默默看了半晌,面色凝重,然後悄悄隐進了暗處。
廟外,白十一綁好馬,回頭看見休長歌正在原地不住地跺着腳,那表情甚至有些氣急敗壞。
“怎麼了?”白十一走過去,扯了他兩下問。
“有蟲。”遊折風幽幽替他答了,折扇展開,掩住了下半張臉。
白十一莞爾,“我當什麼呢,蟲子那麼小,你那麼大,蟲子看你比你看它可怕。”
休長歌沒理,折了根樹枝擡腳在鞋面上掃了掃,“你可以不說話的。”
他話落已經向廟的方向行去,白十一笑着追上前,追上了又倒退着向後走,“不說話也行,我也得找點别的事做啊,不然長歌大人吩咐點什麼?”
“吩咐什麼?”
“你從前在宮中,都會讓下人做什麼?”
“種花。”
“還有呢?”
“反正不會是暖床。”
“說的什麼渾話。”
休長歌已行到廟的近處,他站在廟門口打量了幾眼,沒有立刻跨進去。白十一就立在他身側,俯身朝他湊了湊腦袋:“诶,說正經的,那個遊折風,跟了我們好幾天了。”
休長歌轉着視線觀察四周,“那又怎麼了?”
“你不擔心他是壞人嗎?”白十一悄悄拈下他頭發上的一片枯葉,在指尖碾碎:“萍水相逢,善惡不知啊。”
休長歌微微一笑,“我們也是萍水相逢啊,忘了嗎?”他斜瞟了白十一一眼,然後打量完畢,擡腳跨進了門檻。
白十一卻忽然在他話落之後,原本嬉笑的表情消失,轉為一種有些失望的落寞。
他定在原地,垂眼:“才不是萍水相逢,是你忘了……”
但休長歌那時已經跨進了廟門,沒有聽到他的輕聲呢喃。白十一深呼一口氣,調整好表情,再次笑着跟上:“诶你等等我——”
他的話在跨進門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而後忽地目光一凜,在那瞬間一手将休長歌拽着胳膊扯到身邊,另一手已然拔劍出鞘:
“誰在裡面?滾出來!”
休長歌後退時在門檻上絆了一下,直接摔進了白十一懷中。他摸了摸撞的鈍痛的後腦,直起身,“怎麼了?”
白十一沒回話,隻望着廟中灰暗的角落。
許久以後,那黑暗中果真慢慢顯出一人來。
黑面白底的長靴,滾着金邊的水灰色常服,手持長劍,腰佩一條白玉腰帶,再往上,便是銀色的發冠和高束的馬尾。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了。
休長歌看見他時蓦然驚詫出聲:“王爺?”
……
詭弈青坐下身,重新掏出他吃了一半的油餅,剝開紙,一口一口慢慢啃着。
他對面,面無表情的坐了三個人。
“你剛剛說他是誰?”白十一偏頭低聲問。
休長歌低聲答:“十四王爺,詭弈青。”
“宮裡來的?”白十一退開半截身子:“來抓你的?”
“你看他像嗎?”
詭弈青一口一口,對他們的對話渾然無覺,還在啃油餅。
休長歌幹咳兩聲,試圖向詭弈青問道:“王爺這是……?”
詭弈青将口中油餅完全咽下去後才回他的話:“抱歉,太餓了。”
“……”休長歌一時無言,隻好擡手做個了‘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