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拜神?
如來,觀音,地藏王。凡人以香火供奉,祈求神靈的賜福與庇佑。
落花令卻說:“宋槐江拜鬼。”
“鬼?”休長歌倏然蹙起眉。
‘拜鬼’這兩個字莫名帶有一種陰森感,大多數時候會與‘心術不正’挂鈎。更何況此時夜涼如水,與這二字相襯,站在屋中不禁寒涼。
直過了好一會兒,才聽休長歌又問:“何為拜鬼?”
落花令說:“字面意思。尋常百姓如何拜神,他就如何拜鬼。”
她雙手一撐,踮起腳尖坐到了四方桌上。
女人晃動着交疊的雙腿,嫁衣裙擺随動作擺動,落下的影子攪弄着月光。
“至我們婚期數日前,我曾親眼見過。宋府的祠堂裡,供有一尊巨大的鬼神之像。”
“宋槐江說那是神明,可那神像眉窄目長,塑的一副奸惡之相,怎麼瞧着也不像神,反而從上至下透着一股陰森死氣。”
“那分明是隻鬼。”
休長歌一頓:“祠堂?”
殷國公府滅門後,他曾在其祠堂中推測出少了一尊神像。
巧合麼?
休長歌沒吭聲,而後一言不發地擡起手,解下了手腕上的紅繩。
解下的紅繩墜着金鈴被他靜靜提在指尖。
細細看下,那金鈴與尋常金鈴似乎并無不同之處,可此時從落花令口中得知了些不知真假的說辭,再看金鈴時就覺得它反出來的光中朦胧添了一層森森寒氣。
白十一挑了挑眉,忽然伸出手,“給我吧。”
休長歌:“你要幹什麼?”
他說着話沒給,白十一就從他指尖輕佻地勾了過去,“當然是處理掉,放進功德箱裡,交給佛祖超度。”
休長歌:“???”
落花令:“……”
兩道目光同時落向他身上,無語如有實質。
“逗你笑的,我隻是去開個光。”白十一将紅繩繞在手指上轉了幾圈,鈴铛響個不停:“等從廟裡拿回來,我再還給你。”
休長歌搖搖頭,“不還也行。”
“要還的,”白十一輕聲說:“你戴着好看。”
落花令:“……”
落花令一下卸了力氣,雙肩耷拉下來:“我要報官抓你們。”
休長歌掩下笑意,說回正題:“落姑娘……不,宋府新娘就是因此而逃婚麼?”
落花令克制住朝他二人翻白眼的沖動,“是也不是。”
她用食指撥了一下亂發,露出額角一塊紅色的胎記,如雪夜中綻放的紅梅,“此為其一。”
休長歌:“那其二呢?”
“……”落花令似笑非笑,表情在月光下朦胧又清晰。
清晰的是五官輪廓,朦胧的是笑容底下将顯未現的某種光芒。
“其二是,
我命由我——不由天。”
月光,停住了。
她和他們隔着一扇窗的距離對望,如此張揚鮮活,比嫁衣更為豔麗。
她說出的字句從休長歌左耳到右耳,又停在腦海中反複盤旋了幾圈。休長歌怔愣過後忽地垂眼,然後便是莞爾一笑。
“我認同你。”
月光重新流動,休長歌的聲音也在夜裡飄揚而起。
此時無風,但勝似有風:
“天地之間,男女各有所志,成婚嫁娶、子嗣後代,此都并非唯一要事。”
“乃行端坐正,善小而為,以自由身行己之志,也已無愧于天地。”
不似落花令那樣铿锵有力的清晰,微微帶着回憶的影子和月光的柔氣,字句化作絲絲縷縷的風直達心底。
不合時宜的,白十一忽然就想起來了,那個夢的最後,绯紅嫁衣籠罩的人,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夫君。’
“唔。”
白十一擡手,有些用力地咬住了半截食指,從耳根到脖頸可疑的一片通紅。
他面前的兩個人一緻認為成親并非一生中唯一要事,熱情與理想應該排在更前方。可白十一卻忽然有那麼一點不太想認同。
他想,或許,或許愛與情不是那麼一文不值呢?至少對于他來說,曾有那麼幾個瞬間,他都很有成親的沖動。
最近的一次,就是現在。
好在夜色為其遮掩,他通紅的耳根無人發現。
……
房間讓給了落花令,他們兩個被落花令‘鸠占鵲巢’後毫不客氣地趕了出來,門裡随便卡了個什麼東西當做門闩。
走廊還是靜悄悄地,月光鋪成的地闆上,落了兩道一高一低的影子。
影子融在一起,比人的距離要微小的多。
白十一站在門前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叉起腰說:“你去我房間睡吧,我去詭弈青那裡擠一擠。”
休長歌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反而轉頭看着他,忽然問道:“想去賞月嗎?”
白十一一愣,“現在?”